他答应下来,电梯载着他们抵达一楼。外头都是来参加婚礼的客人,赶上这样的日子,算不上人山人海,但也难免磕碰。岑明止出来时差点被人撞到,易晟本走在前面,却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及时后退,拉了他一把。
“累了?”易晟轻声问。
“是有一点。”岑明止这两年在新西兰,已经鲜少遇到人这么多的时候。周围嘈杂的话音让他有一些轻微的耳鸣。
“马上就结束。”易晟站在他左侧,替他拨开迎面而来的人群,同他走向大堂门口:“晚饭就不留你了,让小刘先送你回家。”
他说到做到,迅速地结束与对方的告别,把岑明止塞进了他的迈巴赫里。
南方的冬天总是阴天,言喻提前一个小时下班,天已经彻底黑透,白幸容收拾好东西过来找他,同言喻一起去停车场。
他穿了一身休闲的中长大衣,浅色的长裤,头发梳起来,露出那双漂亮的眼睛。言喻走在他前面,听到他说:“等会应该要喝酒,怎么不叫周逸接送?”
“我不喝。”言喻双手插着大衣口袋:“晚上还要回来。”
“你倒是日理万机。”白幸容嘲道:“不过人家来敬酒,一口也不喝总说不过去。”
言喻没理他,正要摸出车钥匙开门,摸到钥匙上那个标志时却顿住,“啧”了一声。
“怎么了?”白幸容问。
“没拿钥匙。”言喻随口道:“你在这里等我。”
白幸容抱起手臂冲他挑眉,言喻一言不发,很快重新上楼,在办公室抽屉里摸出了另一把跑车钥匙。
“你坐后面。”他替白幸容把车门拉开,站在车外,顾自点了一支烟。
白幸容没有说话,坐进去,拿着手机翻了一会。其实这两年他们很少一起行动,就算有什么共同的应酬也是各自开车。只是今晚恰好不凑巧,他的车前几天在路上刮蹭,送去了4s店维修。
他们之间总归也还没有水火不容,连蹭个便车都不可以的地步。
车外言喻叼着烟,摸出另一把钥匙,打开了那辆老旧奔驰的后备箱。老爷子的贺礼一直放在里面,言喻把盒子抱出来,放进轿跑里,白幸容按下车窗:“所以不是没有带钥匙,只是不想让我坐他的车?”
“……”言喻有点烦躁,不想跟他做口舌之争,从奔驰的车斗里翻出口香糖,咬了两颗在嘴里。不是车的问题,是人——如果可以,他只想时时刻刻都和白幸容保持足够远的距离。
白幸容也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说:“开他的车戴他的眼镜,睹物思人啊?”
言喻:“……”
口香糖索然无味,他咬了两口,吐掉了,白幸容总有这样的能力,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扎人心肺。言喻沉着一张脸上车,白幸容的手肘撑在车窗沿上,半抵着头道:“说起来我一直没有问你,都三年了,不打算去新西兰找他吗?”
言喻视线笔直,冷淡道:“跟你有关系?”
“随便聊聊,不要生气。”白幸容笑道:“只是好奇而已。”
车开出停车场,出口亮白色的路灯把言喻的半张侧脸照亮。白幸容很熟悉他这种抗拒的表情,这几年里他每一次要发脾气却强行忍住时都会这样。白幸容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却在路口拐弯时忽然听他说:“再等等。”
白幸容:“嗯?”
“再等两年。”言喻说:“等我做得再好一点。”
也许是夜色太暗,他的目光穿过挡风玻璃望向马路外的车来车往,看起来竟然有些黯然。
白幸容认识这个人,从学生时代到现在,言喻的脸上可以有许多表情,唯独这一种,跟他这个人实在不搭。
他收回视线,想了想,还是没有多说。
酒店离公司不远,恰好还是自己公司投资的那一家。外头的停车场已经爆满,幸而草坪旁有专用的内部停车位,言喻把车停好,拿上贺礼,同白幸容一起往大堂走。
日子太好,婚礼全部扎堆。酒店今晚宴会厅全满,这个时候新人正好都在迎宾,大堂里人山人海。
电梯在拐角的地方,等的人不少,很多都是熟悉的面孔。不少人认出他们,主动来打招呼,言喻从前就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但人成熟的标志之一,就是有些事情越不愿意,越不得不做。
他简单回应,想不如去走楼梯。恰好这时候电梯到了一台,里面的人出来,后面的人进去,言喻来不及退开,白幸容站在他身后,顺手又推了他一把。言喻顺着沙丁鱼一样的人群,被海浪冲进狭窄的铁罐头里。
他在人群中艰难转身,面朝电梯门。旁边的人都没有他高,他鹤立鸡群,于是就从正在缓慢合拢的金属门缝里,看到了那张一闪而过的侧脸。
言喻愣了一秒,就是这一秒,电梯门彻底关上,载着他开始上升。
第34章
有多久没见了?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眼前好像连续炸了一串白光,炸得言喻头晕目眩。
他记不清自己是在几楼下的电梯,也记不清身后人群发出了什么惊呼。他按下了所有可以按的按钮,终于让电梯停下。
人群被拨开,后颈汩汩冒出冷汗,每一阶楼梯都有可能踩空。应急通道的厚重防火门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大厅里有很多人转头看来,探究的视线齐齐落在他的身上。
没有,没有……全都不是。言喻机械地扫过那一张张脸,他根本不在意那些人是什么表情,大厅里没有,是已经走了吗?旋转门外是宽阔的停车场,他绕过花坛水池,混乱的视线扫过每一辆来往的车,每一个路过的人。
没有,还是没有。
但他不会看错,那是岑明止,岑明止在这里。
他在保安亭前停下,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响。言喻撑着膝盖,剧烈喘息,灌入的氧气使他渐渐找回一点理智,手机被摸出来,是白幸容,他按下接通。
白幸容的声音隔着听筒:“言喻?你去哪里,婚礼要开始了。”
“——他回来了。”言喻声音颤抖。
“……”白幸容一顿:“谁?”
言喻强迫自己正常呼吸,但不行,他控制不了,心脏跳得太快,随时可能脱离胸口。他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依靠本能。
白幸容说:“……岑明止?”
“嗯,我看到他了……电梯关门的时候。”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后白幸容轻声问他:“那你找到他了吗?”
“还没有。”但很快就会的,言喻站直身体,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酸胀至轻微麻痹,脉搏剧烈跳动,血液几乎要在他的身体里逆行。
他想笑,大笑,眼眶却也泛酸发红,没有一种情绪彻底正确。
于是他保持住了表情,站在夜幕来临的停车场中央,对白幸容说:“婚礼你替我出席,礼物应该还在电梯上。”
“嗯,我捡到了。”白幸容说:“你呢?”
“我去监控室。”言喻迅速挂断了电话。
要查监控并不是什么难事,而从监控中找到某个人就更加容易,确定的时间确定的地点,电梯门口的画面倒退回去,言喻先是找到了自己,然后看到了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岑明止。
有一瞬间他们离得很近,也许不到一米。言喻被挤进电梯时,岑明止恰好从另一台电梯里出来。
值班经理看到他点了暂停,问:“是要找这位先生吗?
言喻点头,经理立刻在另一台电脑上开始为他追溯今天的所有录像,以确认岑明止来这里的原因。言喻没有管他,鼠标拖拉画面缓慢地倒退,岑明止出现的那一段被反复播放,直到有一幕他恰好抬头,面对着摄像头,言喻再次按下暂停,把画面放大了一些。
看清岑明止的脸时,言喻想到的第一件事是——他今年三十二岁了。
三十二岁,但看起来和十年前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穿一身冷淡的西装,头发整洁干净,依旧清瘦挺拔,从头到脚都那么好。摄像画面不够高清,言喻看不清他的眼睛,但可以想象到他望向易晟时的目光,一定也和从前一样,平静沉缓,温和静谧。
他是刚刚回来吗?还是回来已经很久了?
如果是刚刚回来,为什么会跟易晟在一起?如果已经回来很久,为什么直到今天才让他知道……而如果没有今天的偶遇,是不是他们还会错过?
言喻有太多问题想问,值班经理找到了最初的录像,放在他的面前。岑明止和易晟一前一后,一起在酒店门口下车。言喻看到他抬起头,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身后很快易晟追上来,低头靠近同他说话,从摄像头里看过去,亲密登对如同情侣。
言喻看不下去了,画面切断,所有问题都变得急迫起来。
易晟再次送岑明止回家,听闻他还在朋友家借住,也有些惊讶:“我以为你这种性格,应该很怕麻烦别人。”
他说的没有错,但唐之清和孟瑶不能算作“别人”。
“再说这里离公司也远。自己开车应该会好一点吧,我们那里没有地铁,早晚高峰员工多,应该不太好打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