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啊,学弟。”彭宇丹朝他笑笑,带着少年人不自知的橘色蛊惑,“也欢迎你加入我们。”
李瑜点点头应了,进了教室却没胆量上台说领取申请表的事,他交给了班长,麻烦她在班会上说一说。
他给自己悄悄留了一张申请表,犹豫了一天,在晚自习认认真真填好了,优点栏里磨磨蹭蹭把笔头咬烂才写了“有耐心”三个字。
或许是“有耐心”这三个字太朴实,显得异常诚恳,他被录用了,分到文书部门专门负责资料的收集和整理,彭宇丹看到他还抽出他的申请表比对了一番,友善地朝他笑了笑,“就是你啊,有耐心的“鲤鱼”学弟。希望你给学生会带来幸运。”
带来幸运,李瑜总是记得彭宇丹说出这四个字时学生会办公室窗上摇晃的光斑,那是他在秋日降临的朦胧与明媚。
高一一年里李瑜的确如他所说的很耐心地规整各类资料,很少缺勤,半个学期后整个资料柜都由给他整理,井井有条没有出过错,被干部夸了也只会很不好意思地笑一下,他觉得这是谁都能做好的事,大家的称赞实在有些夸张。
彭宇丹和他见面的频率不太高,前者呆在办公室的时间并不长,更多地忙于策划和各类活动,常常在外跑,但一进了办公室见到李瑜都会主动和他说话,“小鲤鱼今天忙么?”
“还好,最近需要规整的东西不多。”他总是很呆板地回答,像在对上级汇报工作。
彭宇丹就耷拉着脸朝他抱怨,毫无学生会长的架子,像是突然从主席台上下来走到他的身边,“真好啊,我听几个部门协商要累死了,想和你换。”
“不行的。”李瑜马上严肃地拒绝,缺乏对待玩笑的诙谐细胞,“会长只有学长才能当好,我整理资料就好了。”
彭宇丹于是笑一下,像是觉得他认真的样子很好玩,“好吧,谢谢小瑜对我的肯定。”
他偶尔还会揽一揽李瑜的肩膀,说要沾一点小鲤鱼的保佑,希望几个部门的干事消停会儿,念叨着万事顺利。
高二换届的时候他们在教工食堂包了两张圆桌聚餐,大家有些不舍地看着高三即将退任的学长学姐们,其中彭宇丹又是中心,不断有人问他,舍不舍得我们?会不会常来办公室看看?这一年里哪个干部表现得最好?谁又最差现在放开了说说啊?
李瑜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彭宇丹回答,“表现最好的当然是小鲤鱼啊。”
李瑜在那一天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场讳莫如深的暗恋,他被那个光芒万丈的人从高台上走下来选择了,甚至常常让他觉得自己能带来幸运,他揣揣不安地想着,自己好像成为了一个意味着珍贵的人。
然而他仍然有着他仅能写出的优点,他很有耐心,于是耐心地确认自己的心意和性取向,搜索了许多资料浏览了许多论坛,又很耐心地想要等彭宇丹高三毕业,别在这个关头打扰他,其实这未尝不是他懦弱的借口。
彭宇丹势如破竹地考入长泽大学,李瑜果然没能在毕业典礼上说出按耐一年的心意,甚至还是彭宇丹高兴地找到他给了他一个拥抱,“小瑜加油啊,哥要去长泽大学了。”
李瑜不是一个多么聪明的人,长泽大学四个字成了他醒时梦时的箴言,他又想,等自己考上长泽大学,就和学长表白吧。
高三这年里他格外刻苦,经常熬夜,得了近视。成绩稳定而缓慢地进步着,父母却并不在意,他已沉默地平凡太久,失去了被期望的资格,然而这不影响他觉得高兴,他好像牢牢握住了学生会办公室窗外浮动的光影,并且贪心地希望借此将自己和未来照出一片明亮。
拿到通知书那天的情状李瑜还记得很清楚,他转身抛下父母错愕的眼神,兴冲冲地迎着烈日给彭宇丹打了个电话,“学长,我考到长泽大学了。”
“是吗?恭喜你啊,小瑜。”
那仿佛是来自长泽市一声遥远的呼唤。
李瑜实在很擅长忍耐,他没有麻烦彭宇丹来接自己入学,一个人抱着被子和行李在四人间里入了住,捱过了半个月的军训,又想着等自己白回来,或许能稍微好看一点,再说吧。他总是很没有自信。
等到国庆彭宇丹主动邀他出门吃饭时,李瑜想,他总该迈出这一步了,现在的他们是这样近,却见到了眼睛乌亮的左意,彭宇丹说,“这是你嫂子,要是想加学校学生会给你开后门。”
李瑜怔怔地坐在他们对面,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左意大概知道他有些认生或内向,很体贴地主动介绍学校和各类社团,这是很好的一个女孩,李瑜想,或许自己这些年来的努力也并未白费,他对彭宇丹而言的确很重要,才在终于见面时就马上与自己了分享他的幸福。
在那一瞬间里,也仅仅是一瞬间,李瑜觉得自己或许很可笑,原来善于忍耐根本称不上优点,而仅仅为命运的嘲讽埋下了漫长的伏笔。
他没有马上放弃对彭宇丹的渴望,是的,李瑜实在很擅长忍耐,又或许事实并非如此,他在与常怀瑾进行游戏的一个月里很偶尔地猜测过,自己只是需要一个盼望的念想而已,是不敢而并非不甘心迅速地舍弃带他走到明处的光影。
彭宇丹和左意般配的背影渐渐走远在冬日的寒风中,十二月悄然来临,李瑜在奶茶店馨香温软的氛围里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窃取光明的灰蚁,只要能让他暂时走出庸碌生活的都能称作光明。比如对彭宇丹的暗恋,又比如和常怀瑾的主奴游戏,他只是在借此逃避现实的空洞与贫乏,给予自己一个可以等待的意义,可以是高二高三这两年,也可以是每周前往樊岳的固定时间。
他在得知彭宇丹求婚成功后就急不可耐地走进蒲公英酒吧幽暗的门口,如果非要失去一个意义,并且因此感到恐惧和不安,那就再去找一个。
彭宇丹的身影消失在路口,他却丧失了难过或感伤,四年的暗恋如此草率又匆忙地收了尾,好像它早就结束了,只是李瑜等到了新的意义才能坦然地将它割舍下。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心中恒存在着一个缺口,从前被彭宇丹秋日的光影填满过,如今则盛满了常怀瑾给予的性欲快乐。
原来他对彭宇丹经久长存而又迅速消逝的喜欢并不伟大,和他如今沉溺的性爱游戏没有区别,都不过是他在生活的荒原里找寻到的对于虚幻意义的一种攀附。
而之后的许多年间,李瑜也因此分不清自己对常怀瑾耿耿于怀,到底是因为爱他或是恨他,还是仅仅需要这样一个念想,好让自己在平乏的生活里有所疼痛地活下去。这场漫长的凌迟本身——而不为任何等待——成了他五年间赖以苟活的意义。在没有重新遇到常怀瑾前,他能抱着这份痛几十年后独自死在公寓也说不定。
第9章
“……周二的会议今天已经提前完成了,您明天远程办公是没有问题的。另外今晚七点前需要赶到岚阁用餐,对象是灰羽集团的副总——”
“知道了,你下班吧。”常怀瑾揉了揉眉心,对安排行程的秘书说到。
五点五十,写字楼外的太阳已经缓缓沉没下去,入冬后的天总是黑得很快,写字楼的光在这座庞大城市的灰暗天空下像一颗颗明灭的资本之眼。干练的女秘书没有多说便出了办公室,只在脑海里强调了一遍明天要记得整理常总凌乱的桌面,以及下次叮嘱小冯别搞错早间咖啡,今天常怀瑾为此黑了半天脸。
“会议记录今晚就发到我邮箱。”常怀瑾又吩咐道。
“好的,常总。”
柴菁关了门,出了口气,她的上司是个极为严厉的人,对低效的容忍度很低,今天提前的午间会议有位主管大概是吃饭太匆忙迟到了,报告的项目也出现了一些差错,常怀瑾直接要人拿东西去人事部结工资走人。
她在秘书处的隔间换了便服,脱下高跟鞋换上松软的跑鞋后才算真正下班,要不是常怀瑾开的工资高,福利待遇优渥,对自己比对员工还严苛——作为他的秘书柴菁比谁都清楚常怀瑾工作起来有多疯,早些年仗着年轻更是不要命似的连轴熬夜,大刀阔斧裁减员工,应酬到去医院洗胃——谁都难以毫无怨言地承受常安集团高压的工作环境。
柴菁推开秘书处的门,瞥了眼紧闭着的总裁办,他的上司或许会工作到六点半再赶去饭局,说不定晚上还会端坐在家里书房拿着昂贵的钢笔对文件进行批改吧?他比一条条念着行程和注意事项的自己还像个工作机器。柴菁常常不明白像常怀瑾那样已经足够强势的人为什么会如此迫切地需要工作,对,需要,好像停止工作就活不下去,明明资产上亿却像个下个月就交不起房租的打工族,或许这是资本家的通病——管他呢,常总最好也别停下来,她自己还得靠他给的工作岗位吃饭。
柴菁一身轻便地进了电梯,银灰厚重的金属门无声地合并紧密,将她与象征着硕大资本的巨物隔开,她长出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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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V后座刚下饭局的常怀瑾并不关心秘书对自己有什么想法,即便柴菁的某些感觉和通过他一贯严肃的面孔准确揣测他的心情一样精准。常怀瑾开了些窗户醒酒,接了外甥陈劲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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