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我要走了。”
“过了年。”
付春深站在那,看着他。
陆银山乐了乐,整齐洁白的牙齿,他的眼睛下有点肿,还有血印子。
“走啦。”他摆了摆手,大步流星的出了院子。
付春深站在台阶上,他抬头,看了看月亮。真圆啊。
“快下雪了吧……”
老太太一连几天都没搭理二爷。也不看他,也不管他,陆银山去给她问安,老太太就稍微抬了抬眼皮,点点头,算是知道了。
付春深待在院子里。他拿着小扇子,扇着火,陆银山晃悠着,进了院。
也不走进,就远远的站在树下,看着付春深。
他的小嫂子,穿着干净的耦合色衫子,翠绿的大裙。白净的脸上两道烟灰,正小心的扇着扇子。
天冷,风顺,炉子便不怎么冒烟了,一簇簇红的火焰。跳跃着,微微映在他的脸上。
正看着,有个兵跑过来,耳语了几句。
陆银山听后,脸色大变,两个人出了院子,不一会儿,是车子发动的声音。
陆银山出去了。
付春深没在意,陆银山是当兵的,恐怕是有什么军事了。
他端了药,稳稳的托着,回了屋子。
大爷依旧睡着,手里握着一个观音坠子。
他一口一口喂给他,一次一点儿,细细的。
那个坠子,付春深见过一次。卢凉那次吻大爷的时候,从脖子里露出的,就是这样的坠子。
看来,大爷也并非无情。
他对卢凉,太多不能割舍反而成了羁绊,两个人就这样,放不下也理不乱的。
一周,两周……陆银山都没了动静,往日无论什么事儿,也不会这么久,就算出了事儿,总有人来报啊!老太太虽然表面上还生着气,心里早就开锅了,她不时的在门口张望,想看看儿子回来了没有。
三周头上,天没亮,就有人来拍大门,当当的敲着。
亲兵灰头土脸的回来。
二爷进山剿匪,匪是剿了,只不过,人失踪了。
第21章 呢喃
军部的人都派了,就是不知道陆银山哪去了。
陆家乱了套。
老太太一则急,二则整日忧心,没扛住,直接病倒了。
付春深忙的两头转,他一边照顾着大爷,一边去老太太那里伺候,人都瘦了一圈。
“双儿啊,你歇歇吧。”老太太靠着枕头,烟袋也扔在一边了,老人上了岁数,受不了太多折腾了。
付春深嘴上应着,手上拿着小碗,拌了汤,吹凉了给老太太吃。
老太太吃了几口,突然吧嗒吧嗒的就开始掉眼泪了。
本来还想抹下去,谁知道越抹越多,最后竟像个小孩子似的,窝着哭了。
“娘,别哭。二爷会回来的。”付春深拍着老太太的背,安慰着。
他哑着嗓子,心里不好受。
若他是个没良心的,大可以这个时候走。可如今……
陆银山,是陆家的主心骨。他若出了事,这一家,怕是要散了。
付春深悄悄的留了纸条,放在大爷的床边。
他趁着夜色,拎着包袱,出了门。
撤了裙袄,套了件褂子,稍微有点长。他卷了袖子,带着毡帽,把钗环首饰都卸了,脸上的粉儿都擦掉。
这是付春深本来的面目,英气俊秀,带了点腼腆。
他擦掉脸上那些粉时,竟觉得恍若隔世。
多久,他没穿着男人的衣服,光明正大的走在外面了
陆银山出事儿的那座山叫翠灵山,他和妹妹常去采药材,拿到下面镇子去卖钱,所以付春深很熟悉山上的地形和方位。
他走了两日,才到山脚。
匆匆的喝了点泉水,咽了口饼子,付春深抹了脑门的汗,把大褂的扣子解开了几颗。
沿途有些人家,他一家一户的敲门,拿着陆银山的照片,细细的打听。
“大娘,您见过这个人没有?”他比划着,大约比他高一个头,穿着军装的,是个军爷。
“没有没有。”大娘连连摇头,她警惕的看着付春深,嗫嚅了一会儿,才说:“嗯……不过最近这里总有怪事。”
“什么怪事?”付春深收了照片,问她。
“前两天,翠灵河边漂了件染血的衣服,后来半夜还有人听见有人喊,很吓人。”大娘说着,看他年轻,又凑近了低声说道:“他们都说,是当兵的杀人了,正执行死刑呢。你可别过去了。”
付春深点了点头,翠灵河……
官兵早就走了,那个匪首听说被押着回了军部,收在重刑犯里。
他一路寻着,拐了好久,才到翠灵河。
平旷的河滩,狗尾巴草长的哪里都是,毛茸茸的,随着风摇摆。
“陆银山!”
“陆银山!”他边走边喊,一双眼睛,看的仔细。
“二爷!”上了河滩,再往前走,河道变宽了,大片大片的水汹涌的,往下游流淌,正下过几场雨,水量大了起来,一些枯树枝子也飘在河上。
他喊了很久,也没人应。嗓子哑了,疼的直冒烟。
付春深喝了口水,压了压喉咙的不适。秋日里,太阳毒,正午热的人受不了,下了山天气又马上凉了。
付春深强撑着,又往前走了好长一段。
天色渐暗,只模模糊糊的剩个轮廓能看清。
“陆银山!”
他远远的看见个人影,正拉着什么东西从一个洞里钻出来。
看着身形,像是陆家二爷。
他跑着,冲他招手。
陆银山打着赤膊,衣服扯碎了,栓成条子,拽着一位。
他远远的听有人喊他的名字,却看不清来人。刷的一下,把刀从身后抽出来,戒备的盯着跑过来的身影。
越来越近了。
一身青色的褂子,小毡帽跑的都歪掉了,小脸通红,卷着袖子,背着个包袱。
嫂子?
他大惊,忙收了刀,付春深已经跑到他跟前了。他呼哧带喘的,见了陆银山,差点没刹住车,脚下没收住,一个大头就扎了过去。
“小心点!”陆银山一支胳膊搭住他,不着痕迹的环了他一下。
“可算,可算找到你了。”小先生睁着一双大眼睛,喘了好久才缓过来。
他嗓子干哑着,一说话都疼。
“你怎么找过来的?”他背着光,嘴里叼着烟,凉凉的说着。
眯着眼睛看着付春深。
“他们说你不见了,东面都搜了,南北都是悬崖,我就往西寻过来了。”
“老太太急坏了,生怕你出了什么状况。”他蹲在地上,把包袱扔在那,一屁股坐在上面。
陆银山不怎么待见他,付春深自然听出来了。相遇的两个人在过了初见的惊喜后,都有些别扭。
“哦……”陆银山狠劲的抽了一口烟,吐了个眼圈。
他没再说话,把拽着的那个提起来,扔在乱石堆上。
付春深看过去。
呵……也看不出啥来了,一脸的血不说,整个脑袋都是肿的。
要不是还穿着衣服,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这是……”他闻着血腥味呛得慌,忙转了下脑袋。
“他啊,是那个二当家的。全都逮住了,就他跑了,我追了好一阵子。”陆银山踢了他一脚,把手上的绳子递给付春深。
“喏,拿着。”
付春深接过来,他手上汗津津的,碰着二爷冰凉的指尖。
“看好了!”说完,陆银山一个猛子就下了下去。
付春深见他下了水,忙站起来,看着他。
河面宽,陆银山在水里翻腾,他像是一条鱼,游的飞快。
过半刻钟,二爷湿淋淋的爬上岸。
手里掐着两尾鱼。他把鱼往石头上砸了几下,直接把鱼撞死了。拿了草绳子穿着,扔在地上。
陆银山甩了甩身上的水,抹了一把头发。
付春深看着他,心里暗暗赞叹。虽然陆家二爷是个混的,但是这身材,啧啧,好的没说。
肩宽背厚,精壮的胸膛淌着水珠子,裤子湿着,贴着笔直的两条腿,付春深甚至能看见他胯下那一片。
他有点难为情的用手抵着头,不去看他。
“走吧,过一夜。明个回去。”陆银山径直走着,像拖死狗似的,拖着那位。
付春深拎着包袱,拿着鱼,跟在后面。
他觉得脚心又疼又痒的。
洞里也没啥东西,只有一堆柴火,和一堆稻草。
陆银山把那个二当家拴在石头上,捆的跟个粽子似的。
他身上还湿哒哒的,两个人都有点尴尬,在家里,人来人往的,祠堂里发生的事情,付春深无暇顾及,也不去想。
可如今只有他和陆银山,种种之事涌上心头,他坐在角落里,不出声,只一下一下的扣着指甲。
“嫂子饿了吗。”半晌无言,陆银山沉默着,拢起了火。他盯着付春深看。
这一身打扮,真的不像个姑娘。
半长的头发,不施粉黛,还有那有点突出的喉结……
像个教书先生。
他总怀疑,大哥找了个男娃子成的亲。
“我不饿。”付春深咽了口唾沫,小声说着。
他的肚子,非常给面子的,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