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高亦其当然敢闹,还敢闹得更凶,只是他知道如果这话说出口,高诚必然多想,还不如就让男人抱着这样的想法高兴一会儿。
当然高兴归高兴,高亦其还是把信拿在了手里:“先生,我表哥一家刚从法国回来,我不去不太好。”可他的神情明显是不愿意去的。
高诚看着心疼,把信藏在身后:“哥哥陪你去。”
高亦其听得浑身一抖,想到高诚先前说的什么“一枪崩了你”,以及“打断腿”,登时警惕起来:“先生是不是要去砸场子?”
心思被戳中,高诚心虚地轻咳一声:“你别瞎想。”
“哼,先生现在还学会骗人了。”他不满地钻出被子想要抢被男人藏在身后的信,“以前的先生……”
“好好好,我陪你去还不成吗?”高诚一听高亦其提失忆前的自己,心中登时冒出危机感,“只要他们不惹我,我就老老实实地陪着你,怎么样?”
其实本来高亦其想的就是这样,他笑眯眯地爬到高诚腿间趴着,纤细的手指在男人结实的腿根上打圈:“先生放心,如果他们欺负你,我肯定会生气的!”
高诚闻言,好笑地刮了刮弟弟的鼻尖,心道全上海也没几个人敢欺负自己,但还是顺着高亦其的话问下去:“你生气会如何?”
是啊,生气能如何?高亦其被问住了,他茫然地仰起头,湿软的嘴唇在先生的下巴上摩挲,他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情人,在高诚的庇护下才活得像个人,就算崔家真的给高诚脸色看,他也办法为先生找回场子。
高亦其越想越是颓丧,额头抵着男人的胸口,听着熟悉有力的心跳,眼泪慢慢涌出眼眶:“先生……”
“宝贝儿啊,这世界上除了你能给我脸色看,还有谁能给我脸色看?”高诚被他哭得心软成一滩春水,把人紧紧拥在身前,“别怕,有哥哥在,谁也欺负不了你。”
高亦其攥着高诚衣领的手猛地一紧,含泪咬男人的颈窝:“明明……明明只有先生欺负得了我。”
他想起独自蜷缩在高家的铁门前的那一晚,冰冷的雨水像海浪,一点一点将人吞噬,有的时候高亦其回忆起来,会觉得雨水比坠海时的海水还要恐怖,因为坠海的时候他还能想起先生,而被关在门外的时候,他彻彻底底对高诚失去了希望。
但总归一切都走上了正轨,起码表面看上去是的。
在他们说话的档口,陈叔忙好了饭菜,遣下人来喊,高诚帮高亦其披上厚外套,牵着他去吃饭。高亦其吃饭的时候如果不是特别饿,总是心不在焉,胃口也小,估计和之前差点得上肺炎有关,高诚吃了两碗饭,他却连面前的饭碗都没碰几下,倒是一直在喝陈叔炖的鸭汤。
“怎么才吃这么一点?”高诚蹙眉走到他身后,“起来,哥哥抱着你吃饭。”
高亦其乖乖站起来,然后倒进男人的怀抱。
“是不是陈叔做的饭不合胃口?”
“爷,咱家除了你失忆,没人失忆。”从厨房走出来的陈叔不满地嘀咕,“小少爷喜欢吃什么,我记得比你清楚多了。”
“去你的……”
“先生!”高亦其扭头用手捂住高诚的嘴,气恼地说,“陈叔又没说错,你生什么气?”
高诚的满腔怒火被他柔软的掌心捂没了,连声表态:“不生气,不生气,我不生气。”
高亦其这才回头继续喝汤。
“还是小少爷心疼我。”陈叔把菜放在餐桌上,故意揶揄,“爷,我跟了您这么久,也没见您多待见我。”
其实高诚对陈叔极好,是将老管家当亲人看的,只是从小失去双亲,让男人根本不知道如何表达心中的感激,说起来也只有陈叔和高亦其能感受到高诚心里的柔软,所以面对对方的反复无常也多了几分宽容。
更何况高诚也就嘴上厉害,实际上对他俩根本没办法。
定下要上船,高诚当晚就请人来给高亦其测量尺寸,说什么也不乐意他穿以前的衣服,还说他高诚的情人总要有点样子,不能被人看轻了。
高亦其站在原地举着胳膊乖乖给裁缝量:“先生,你是不是嫌弃我,觉得我会给你丢人?”
男人闻言,硬生生把到嘴边的“放屁”两个字咽下去,按着眉心解释:“我就是想给你做几身新衣服。”
“天气冷,上船风还大,你身子没好透,家里的那几件礼服不适合。”
“哦。”高亦其放下胳膊,见皮尺绕到腰间,就伸手去够放在桌边的水杯,“先生直说就好了,要不然我会多想的。”
高诚被他的话吓得心惊胆战:“宝贝儿啊,哥哥没别的意思,你别瞎想。”
高亦其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地望着靠在床上的男人:“先生好像很紧张?”
高诚心道能不紧张吗?现在不仅有失忆前的自己抢占着高亦其心里的位置,还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另有所图的崔桦,他是生怕弟弟的心思转到别人身上,又怕自己和别人比较起来落下风。
更何况高亦其和崔桦的关系与旁人不同,既是表兄弟,又有留洋读书时的两年时光,就算是高诚,也没把握说弟弟不在乎崔桦。所以男人不打算现在就将挨枪子和崔桦有关的事告诉高亦其,而是准备等晚宴结束,再看情况慢慢解释。
万一在高亦其心里崔桦的位置无人能及,又或者……高亦其觉得表哥比亲哥更好。
不行。
高诚心里腾起无名的火,见裁缝量好尺寸,立刻出声道:“小兔崽子,你给我过来。”
高亦其乖乖走到床边,发觉高诚脸色阴沉,不由胆战心惊:“先生?”
“你表哥待你好吗?”
“表哥?”他不知道话题如何转到崔桦身上的,但还是如实相告,“挺好的,我在法国的时候一直是他照顾我。”
“照顾你?”高诚心里火起,等裁缝出门,立刻将高亦其压在身下,“怎么照顾你,像我一样照顾你吗?”言罢,手已经插进了高亦其的腿间,暧昧地揉捏。
高亦其挣扎了两下,没挣扎开,垂下眼帘喃喃:“先生……先生怎么照顾我了?”
他眼角滑落一滴泪:“把我扔在门外吗?”
高诚如遭雷击,眼睁睁地看着高亦其从床上爬起来,系好衣扣往屋外走,背影看着无比萧索。
“小家伙……”高诚有气无力地喊,“你给我回来。”
高亦其的脚步随着男人的话顿了顿,然后固执地推开房门:“先生,我先下楼看书了。”
“你……!”
卧室的房门在高诚眼前无情地合上,男人心知自己问错了问题也说错了话,高亦其的质问就像是一巴掌,狠狠地抽在脸上。
高诚想,那些天的无情对待早已成为高亦其心头的疤痕,可硬去撕扯伤疤的人却是他自己。
楼道里闪过晦暗不明的光,高亦其关上门,长舒一口气,蹦蹦跳跳地从楼梯上往下走,每一级台阶踩上去都会发出轻微的声响,仿佛是房子在磨牙。他脚尖点地,尽量不发出任何脚步声,从昏暗的走廊撞进阳光明媚的客厅,身上陡然一松。
那些话他是故意说给高诚听的。
第26章
他不怪先生,不代表他不会发泄心头的苦闷。
他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在遇见高诚以前,过着衣食无忧的少爷日子,别说吃苦了,就算是重话,也没听见过几句,直到跟了高诚,才遭受了连番的打击。
至于高诚怎么想,高亦其心里还没有预期,毕竟男人是上海滩叱咤风云的高先生,哪怕失了忆,忘记的也不是沾了血腥的生意,而是与他纠缠不清的感情。可能那句无痛不痒的指责只能让对方难受一下,又或者根本没有往心里去。
陈叔在往壁炉前加炭火,高亦其走过去,轻轻唤了一声:“陈叔,我自己来吧。”
“没事儿,随手的事儿。”陈叔在他下楼的时候就有所察觉,“先生没跟你一起下来?”
“没。”高亦其也不说房间里发生的事儿,倒是看见崔桦写给自己的信被随手丢在了壁炉边,随时有被烧掉的危险。
他连忙伸手去拾:“里面还有船票呢。”
陈叔隐晦地瞥了一眼信封,欲言又止。
“陈叔,先生的烟一般藏在哪里?”高亦其没看见,他盯着跳跃的火苗,忽然想起高诚老是戒不掉的烟,连忙说,“我得把烟都扔掉,要不然他老是忍不住抽。”
“没用的小少爷,爷心里事多,不抽烟难受。”
“可是……可是对身体不好。”
“呵,身体。”陈叔笑了笑,起身掸裤腿上沾着的灰,“咱们爷脑袋都被打坏了,抽两根烟又算什么?”
高亦其小声地叹了口气。
陈叔见他不说话,忍不住问:“小少爷,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表哥崔桦和咱们爷起了冲突,你会帮谁?”
“我表哥和先生?”高亦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们怎么会起冲突?”
陈叔摊手,假装随口一说:“所以我是说如果,你也知道,咱们上海滩发生什么事情都说不准,今天看起来一切都好,明天就说不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