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暄就这样裹着被子,在床上睡了醒,醒了就逼着自己再睡,直到第二天清晨的闹钟响起,任暄的任性也到此为止。
他起床洗漱,换回平时上班常穿的衣服,出门前把镜片擦得干干净净,再把门轻轻带上。
环保局离任暄的小区不远,他在半路的摊位买好早点,放到办公桌时还透着温热。同事们踩着点进门,对他昨日的病假嘘寒问暖,再回到各自的工位上,稍作整顿,换个姿势和话题,继续热络地寒暄。
任暄闷头吃饭,无心与同事闲谈,别人也只当他身体不适,并不嗔怪。他是人事科员,工作本就清闲,现在更是有大把时间,用来疗愈、发呆。
这本该是一个安静的下午,领导和陈岁都不会找他,可是他的手机还是震了两下。任暄打开手机,是微信消息提醒,“兄弟,上次收错钱了不好意思,晚上有空没?请你吃个饭。”
任暄盯着摩托车的头像,对这个叫“峰”的男子毫无印象,他看到上面明晃晃的300元转账记录才隐约记起,这是前天在小彩灯火锅店加的微信。
“没关系,不用客气。”任暄回完信息就退出了对话框,他略过几个挂着红点的群聊和订阅号的提醒,点开了置顶的陈岁的头像。
聊天记录都是简单的琐事,最后一条还是陈岁发来的火锅店定位。任暄径直点进了他的朋友圈,并没有更新。任暄一条条慢慢地往下翻,都是他无聊时翻过几遍的过期内容,陈岁的分享契合他体育生的审美,运动鞋、球赛、限量秋衣和土味笑话。
任暄翻了三页就被“峰”发来的信息打断,退出去又要重新翻下来,他随手把消息提醒划掉,继续停留在陈岁的朋友圈里。不多时“峰”的信息又发了过来,把任暄重新震回现实里。
任暄不耐烦地点开“峰”的信息,想看看这个不懂事的陌生人究竟要搞什么名堂。
“不能算了,300块呢,我开门做生意从不这么不讲究。”
“不想吃饭那喝杯酒吧,你什么时候有空?”
对方不依不饶地问,闹得任暄头疼,他宁可当时没发现这多收的300块,权当买了之后的消停。他拿起手机低头打了一串字,发送后也没心情抱着陈岁的朋友圈发呆,他抽出架子里的书,强迫自己读起来。
程云峰瞅着微信愁眉苦脸,“真的没关系,不必在意了。”这个男人冷漠得很,看起来礼貌客气,实则拒人千里,不好亲近。这要随便换成他球队的朋友,加上微信的当晚可能就一起喝了个痛快。
程云峰也说不好对任暄抱着什么心思,大街上男人那么多,他虽然是个弯的,也不能看着顺眼就有感觉,总得分清是直男还是同类。他对任暄就是有一种想要亲近的冲动,想把人约出来勾肩搭背地喝酒,想把他灌得迷糊然后听他絮絮叨叨地说话。
第4章
程云峰头一次觉得约个男的吃饭也能这么难,他跟自己置气一般,把电话扔在桌上,去后厨看着备菜。
任暄捱到下班,背上包和同事一起踩着点出门。他绕到小区东面的菜市场,买了一点青菜和水果。下午西晒的阳光把客厅照得闷热,任暄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去厨房炒了盘简单的时蔬。
他昨天躺了一天,滴米未进,今天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他吃完粥,又收拾好厨房,太阳才开始下落。窗外还有着光亮,院子里还有孩童嬉闹追逐的欢笑,可客厅里只有静静坐着的任暄,旁观着一切不属于他的热闹。
这就是任暄的生活,朝九晚五,和复制粘贴的工作日。他难得的情绪波动也都和陈岁有关,但工作后陈岁对他的需要越来越少,他连出力的机会都变得珍贵,直到某一天,他的存在会变得碍眼。
任暄站在那,心又被揪起一痛,也许就是从现在开始往后的每一天。
他推开门,走进小卧室。窗户因为收音需要总是关着,房间里一股难以呼吸的憋闷。任暄拉开窗户,一阵风对着脸吹了过来,温热却带着爽快。
他启动电脑,又找了个盒子,把小床上散落的道具收好,他纠结着是把它们扔掉,还是找个角落封存起来。电脑开机音响起,任暄把盒子放在了床上,他打开M站的网站,犹豫着要不要把账号注销。
去年陈岁总抱怨睡不着觉,任暄背后查了很多方法,陈岁嫌麻烦,想吃助眠药,任暄担心副作用,硬塞给他几段ASMR音频,让他睡前听。
任暄有私心,发过去的都是男声,陈岁听着陌生的男声贴在耳朵边,诡异又别扭。任暄追问他效果,陈岁不经心的答他:“声音还没有你的好听,都不如你自己来给我录。”
陈岁的随口一句话,任暄却放在了心上。他立刻在网上下单了双耳麦克风和道具,像模像样地研究起了ASMR音频。半月后他给陈岁发过两段,陈岁说很有效,他睡得很快。任暄满足地研究起了录音,这曾占据他很长一段时间晚饭后的闲暇时光。
几个月前,陈岁委婉地告诉他睡眠问题好了很多,不再需要他继续录制音频,任暄才很少踏进这个房间。他摸着鼠标愣愣地想,陪伴他近一年的爱好竟也与陈岁有关。
陈岁不知道他的M站账号,每次都是他把录好的音频直接发送过去,他想注销账号只是纯粹为了与过去告别,逞强的形式主义。
任暄好久没,消息栏有很多站内通知的提醒,他一一点开,顺便寻找注销的按钮。系统提示他有新的评论,一个叫“小红帽”的听众很喜欢他的音频,点了很多赞,留了几次言。
“主播声音真好听!下次投稿可以多说几句话么?”
“每晚听你的音频睡觉,非常感谢!”
任暄读着评论,指尖顿了顿。他的音频也帮助了其他人,还有人喜欢他的录音,除了陈岁,他在别人的生活中也挤进了一点温暖的意义。
“那就留着吧。”任暄对自己说。至少在录制音频的时候,即使抹掉了原始动力,他也有许多专注的快乐。
“希望你每晚都收获美好的睡眠。”任暄打下了对“小红帽”的回复,又上传了所有录制却未发布过的音频,作为送给“小红帽”的礼物。
第二天任暄上班时,仍不时收到来自“峰”的微信骚扰。他三不五时就给任暄发一条消息,即使任暄不回复,他也单机得乐此不疲。任暄觉得他像个情窦初开的高中生,有着初恋追姑娘的莽劲和厚脸皮。
在第三天上午十点,任暄再次收到“峰”的信息时,他认输了。“我晚上有空,出来吃饭吧。”任暄认命地打完字,过后又加了句,“我请你。”
“别呀,那多不好意思。你想吃什么?”程云峰擦了擦手,从后厨走回大堂,扯了把椅子坐下,看着屏幕一边傻笑一边回信息。打完字又挑了个龇着牙大笑的表情发了过去,显得特别热情。
任暄看着小黄脸上跳动的大白牙,给记忆里不太清晰的脸上也按上了一模一样的得逞般挑衅的笑容。
“不去火锅店,其他都可以。”任暄不过脑地回复完,发了过去。他不是挑食,只是那晚陈岁给他的刺激太深刻,他无法说服自己坐在同样的店里,泰然处之地再吃一顿饭。
“?”
“我家的火锅不好吃么?”这个人还真是不给面子,程云峰不高兴地耷下嘴角,都答应出来吃饭了还要趁机挖苦自己。
任暄这才猛然反应过来,他是在火锅店收错钱加的微信,事后还一直找补的人只可能是老板本人。对着不知情的老板说坚决不去他店里吃饭,现在看来确实是太失礼了。
“不是这个意思,是怕你在店里闻腻了不想吃。”任暄不管这理由听起来有多牵强,还是生硬得转了个话题。“去粥店吧,味道还可以。”说完任暄找了个定位发了过去。
粥店在任暄单位对面,食堂伙食不好时和同事一起吃过几次,味道对嘴刁的人而言也只能算作“一般”。任暄选在那里是看它装修还算体面,最主要是离得近,吃完就撒腿走人,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应酬,他一分钟都不想多待。
程云峰回了个“OK”,说他会准时到,便安静了一下午,没再继续微信轰炸任暄。
任暄照常踩着点下班,在楼下和同事们道别,拐到了对面的粥店。五点不到一刻,店里已零星坐了几桌客人。他没要包房,甚至没用心挑选座位,只捡了个夕阳晒不到的位置,放下包坐了下去。
任暄捧着杯柠檬水发呆,他这几天一直这样,面如死灰的样子,对一切都兴致缺缺。程云峰在粥店门口停好车,一抬腿跨了下来,摘下他的复古玻璃钢头盔,打开坐桶放了进去。
任暄缓缓感到一股压力,直至他发觉失焦的桌面被阴影遮了大半。他朝左边慢慢抬起头,正好从脚到头打量了一遍程云峰。黑色的运动鞋配上烟灰色的直筒牛仔裤,深色T恤衫贴着肉,勾勒出健壮的线条,再往上是男人常见的寸头,却不太常见地架着一副墨镜。倒是挺高的鼻梁上贴的那片肉色创可贴,才把气质从装逼往中二上拉回了一点。
程云峰弹出根手指敲了敲桌子,他没表情时本就面色不善,似乎又对这饭店不太满意,“就在这吃?”说话时终于忍不住皱了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