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赶忙把菜刀扔到门后的鞋柜里,然后掏出一双棉拖鞋想要帮方珺珺穿上。他强撑起一个具有亲和力的笑容,问她:“方阿姨您怎么过来了?是有什么急事找我吗?先进来吧,您这是刚刚出院,还是……”
宴灯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方珺珺扑上来,紧紧地抱住了。
“方阿姨,您……”
紧接着,宴灯就听到一声简直像是从灵魂深处,从肺腑内部,发出的嘶吼声。
尖锐而高亢。
如同失去幼崽的母兽,在发出椎心泣血的悲鸣。
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母子连心存在吧,听到这声嘶吼,宴灯下意识地感觉到了什么。
他想要不着痕迹地推开方珺珺的手,就那么,僵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落在了她的背上,有些生疏地轻轻拍打着。
“我的儿子啊!我找到我的儿子啦!”
方珺珺吼完以后,就开始哭,一边哭一边含混地说着:“妈妈对不起你啊,宝宝。妈妈把你弄丢了,弄丢了十八年,整整十八年啊!你会不会怪妈妈来迟了?会不会恨妈妈?”
听到这句话,心中的猜测清晰了。
宴灯拍打的手停了一瞬间,又开始继续之前的动作。
而刚刚被那声嘶吼惊动到的谢辞声刚刚追出门来,就听到了这样一番话,他震惊地看着眼前相拥的妇人和少年,心中翻起惊涛骇浪,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方珺珺现在整个人的情绪都处于高亢和崩溃的边缘,她什么也听不见,只知道像溺水的人抱着救命的浮木一般,死死地抱着宴灯,好像恨不能把孩子揉进血肉里。
“宝宝,妈妈本应该保护你。”
“……可我是个不称职的妈妈,连怀中的孩子已经不是你了都没有发觉。”
“一切都是妈妈|的过错……”
“你恨我吧,宝宝,是妈妈害的你受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伤害,是妈妈没有保护好你啊!你恨我吧,你恨我吧……”
追赶而来的傅清辉和傅曜,一过来,就听到方珺珺一声声凄厉的哭喊。
他们像是中了定身术一样,被一个母亲用生命发出的哭泣给扼住了喉咙。
尤其是傅清辉,明明刚刚五十出头,保养的很好,堪称风华正茂的男人。此刻顶着花白的头发,身形越发佝偻,看上去有了老人的姿态。
宴灯看到了傅清辉,又看了一眼怀中哭到抽搐的方珺珺。
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的心乱了。
上辈子,被人贩子殴打辱骂的时候,宴灯也曾经设想过,他的亲生妈妈呢?
会不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也在到处寻找他,每见到一个人,就拉着人家的手,举着照片问:“你见过这个孩子吗?他是我儿子,当初被人贩子拐走了,你见过照片里的孩子吗?”
当妈妈终于历经千辛万苦,打倒了一众魔头,找到他的时候,会不会抱抱他,亲亲他,跟他道歉,说宝宝对不起,妈妈把你弄丢了,妈妈来迟了。
每每幻想到这样的画面,小小的宴灯就觉得身上的伤口不是那么疼了,他甚至会小心翼翼地把脑袋埋进怀里,偷偷地笑起来。
后来,经历了那么多,宴灯觉得自己不需要什么亲生母亲了,他有宴妈妈就够了。哪怕宴妈妈只陪伴了他不到三年,可她满足了一个孩子对于母亲所有的幻想。
所以,他才会在发布会上那样回答记者。
他本以为,自己对亲生母亲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
直到此刻。
被方珺珺狠狠地抱在怀中,一个母亲声嘶力竭地对他哭喊着道歉,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调里面都是歉意和爱意的时候。
他的心,乱了。
傅清辉看出了宴灯的无措和茫然,他上前几步,张开了手,想要像妻子那样,不管不顾地抱抱这个丢失了十八年的儿子,也哭一哭自己内心的歉意和痛苦。
可是,他终究还是没有这么做。
他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对宴灯绽开了一个慈祥的,温柔的,独属于父亲特有的笑容。
而后,傅清辉将妻子硬生生地从宴灯身上扒了下来,哪怕妻子歇斯底里地尖叫低吼,他的动作也没有半点迟疑。
“辞声,能让我们进去吗?今天,叔叔想借你的地方一用,可以吗?”
谢辞声这才清醒过来,他没有说好,而是第一时间去看宴灯。只要宴灯摇头,哪怕是世家叔叔阿姨,他也会坚定地将人拒之门外。
宴灯眨了眨眼,看了看眼珠通红,但还勉力冲着他笑的傅清辉,再看了看被傅清辉紧紧揽在怀中,还疯狂挣扎,甚至一口紧紧咬在老公胳膊上的方珺珺。
他点了点头,“请进来吧。”
得到这个准允,傅清辉的脸上瞬间有了光彩,他甚至感觉不到胳膊被妻子撕咬的疼痛,笑容愈发深刻,有些同手同脚地跟着宴灯走进了屋里。
几位落座之后,谢辞声去给客人端茶倒水,而宴灯看了一眼癫狂到好像疯了一样的方珺珺,动作僵了一下,然后去厨房快手快脚地把谢辞声之前煮的安神汤加了两味药粉,端了出来。
他端着药汤,半跪在方珺珺身边,迟疑了一瞬,还是伸出手,搭在了女人的胳膊上。
这一下,就像是按了暂停键,刚刚还对老公又抓又咬的方珺珺瞬间安静了下来。她慢慢地低下头,看着半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
看了片刻,方珺珺抬起颤抖的双手,手忙脚乱地抚摸着宴灯的脸。痴痴地笑了起来,那双因为枯瘦显得更大的眼睛里含着好似流不尽的泪水,“宝宝,妈妈找到你了。”
“……嗯,您找到我了。”宴灯咽了咽喉咙,把药汤递到了方珺珺嘴边,“这是我熬的,不烫口,你喝一点,好不好?”
傅曜闻到了药味,见宴灯居然把不知道什么药往母亲嘴边递,他赶忙起身抬手阻拦。
“药不能乱喝,你不要乱……”
话未说完,就被谢辞声暴力地扯开,扔在了墙角,“闭嘴,走开!”
方珺珺好似除了宴灯谁也看不见,她抿着嘴笑了起来,眼角的细纹里都流淌着甜蜜的笑意。她接过宴灯手里的药汤,问他:“宝宝,这是你熬的?”
“嗯。”
“专门给我熬的吗?”
宴灯点了点头。
方珺珺高兴的像是得到儿子生日献礼的傻妈妈,别说手里这是宴灯给她煮来安神定志的药,就算那是一碗毒|药,她也能乐呵呵地喝下去。
等她一口气把药喝干,宴灯又扒了一块奶糖递过去,“甜甜嘴。”
“哎,好!”
不管干什么,方珺珺的眼神都黏在宴灯身上,连眼睛都舍不得多眨两下,好像她只要有半秒看不见宴灯,她刚刚找到的宝贝,就会再次被人拐走消失,再也见不到了。
宴灯也不烦,就那么半跪在方珺珺身边,任由对方打量,摸脸摸头摸背。
听着对方颠三倒四絮絮叨叨地说着不要吹空调,别熬夜,别玩手机,不要挑食,多运动,多看书,好好学习,争取考双百分,等考了双百分就带他去游乐园,让他放开了玩,玩整整一天云云。
而傅清辉则一直安安静静地看一眼妻子,再看一眼儿子,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流出泪来。
说着说着,方珺珺的眼皮子越来越沉,她知道自己要睡,可她怎么舍得睡。好不容易找到宝宝,宝宝近在咫尺,她怎么可以睡!
精神不稳定的人,总会干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
如果不是宴灯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方珺珺身上,及时夺下了她手中的水果刀,这位说不定为了保持清醒,真的要血溅当场了。
“嘘嘘……”宴灯夺下水果刀以后扔远,转头对方珺珺低声道:“你睡吧,我一直在这儿。你困了就睡,要给我做个榜样,不要在困的时候非要熬,弄坏了身体,好不好?”
对于此刻的方珺珺,儿子说的话,那就是圣旨。她赶忙点了点头,“好好,宝宝你看,妈妈这就睡了,妈妈是个好榜样!”
话音未落,人已经睡了过去,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看到人睡了,傅清辉赶忙把妻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沙发上,让她躺好。
谢辞声把早就准备好的毯子递过去,宴灯接过毯子,给方珺珺盖好。
“宴灯,我,我们……”
宴灯打了个暂停的手势,“您先稍等十分钟。谢哥,帮我把药箱拿过来。”
打开药箱之后,宴灯麻利地找出了镊子纱布,然后小心翼翼地抬起方珺珺的脚,看着对方几乎是血肉模糊,伤口中嵌满砂石灰土的的脚底板,宴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傅清辉这才发现,妻子居然……
“这,这!”
傅曜也看见了,他压低了声音,着急道:“爸爸,咱们快送妈妈回医院吧?这样的伤口,家庭处理容易留下隐患的!”
宴灯看了他一眼,唔,方阿姨也不算生了块叉烧,挺好的,知道疼爱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