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用双氧水冲洗了三四遍伤口,然后快手快脚地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嵌在伤口里没有被冲出来的颗粒较大的石子全部摘干净。
“她碘过敏吗?”
“啊?”傅清辉被宴灯娴熟的动作惊了一下,而后摇了摇头,“你|妈,阿姨她对碘不过敏的。”
“那就好,我给她的伤口涂一些碘伏杀菌。伤口有些大,令公子说的没错,待会儿一定要带她去看医生,记得,告诉医生她之前的伤口被污染过,污染情况……”
宴灯想了想,这一路上的情况,他认真地嘱咐傅清辉道:“污染情况较重,一定要记得给她注射破伤风疫苗。”
“好的好的,我记住了。”
收拾好医药箱,宴灯看着方珺珺嘴角含笑,分外宁谧的睡脸,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头以后,又是刀枪不入的少年。
他冲傅清辉伸手,“咱们去餐桌那边坐吧,我想您肯定有很多话想跟我说。”
傅清辉摸了摸妻子的脸颊,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跟着宴灯一起来到了旁边的餐桌旁坐好。
宴灯啜了一口茶,示意对方可以开始说了。
看着儿子平静冷淡到没有丝毫波澜的眼神,傅清辉的心,一寸一寸地落了下去。
他舔了舔嘴唇,给宴灯讲了一个女人的疯狂,自以为是的复仇,到底对他们这些人造成了什么样的伤害。
而傅曜则一直靠在墙角看着不远处的少年,眼神在愧疚伤感和挑剔排斥之间来回横跳。
谢辞声听着这件堪称匪夷所思的事情,他的手一直紧紧地握着宴灯的手,十指相扣,很用力,像是在告诉宴灯,什么都不要怕,我在这里陪着你,撑着你。
实际上,宴灯并没有太多的触动。
当傅清辉说完整件事情以后,宴灯花费了大概半分钟,捋清楚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他伸出食指敲了敲桌面,问:“你是说,买通卫生员换孩子的女人,是胡敏馨?”
傅清辉听到这个名字,眼睛里闪过一抹阴狠,他紧紧地抿着嘴点了点头。
宴灯恍然大悟。
怪不得上辈子就是这么凑巧,世界上有RH阴性AB型血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周沛只通过他一次走投无路的卖血,就能精准地找到正在监狱服刑的自己。
原来人家可是一直关注着他呢,从他出生开始,从未停止。
只是,这位胡姨妈虽然真的是姨妈,周沛的故事却是彻头彻尾的假货。
五十多年前,正值动乱,方老爷子是第一批被打倒下放的。那时候,妻子刚刚与他结婚,两人感情甚笃,他原本想用离婚来保全新婚妻子,可妻子却执意拒绝。于是,身为顽固分子,方奶奶也跟着一起被下放了。
方奶奶因为家庭成分良好,就算是顽固分子,也有优待,被放在一家锅炉厂里当炊事员,相比起每天住牛棚,不是下矿干苦力,就是出牛粪的方老爷子那是好太多了。
什么时代都有坏人。
因为这份优待,方奶奶未曾经历严酷的风霜,那张漂亮的脸蛋,引来了坏人的觊觎。
就在一次方奶奶值夜班的时候,这群坏人合起伙来冲进了锅炉房,将方奶奶给糟蹋了。
这件事,几乎彻底摧毁了年轻的方奶奶,如果不是方老爷子及时发现,妻子可能早就自寻短见了。
等到方老爷子好不容易用柔情将妻子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他们发现了一件事,方奶奶怀孕了,四个月。
因为身体不好,医院拒绝了给方奶奶做引产,他们只能忧愁地看着这个孩子在肚子里健康地越长越大。
后来,孩子出生了,是一个像极了方奶奶的女孩儿。可是,不管这个孩子长的再怎么样,方奶奶也不愿意看到她,每次看到这个孩子,无疑是让她重复一遍那天晚上的噩梦。
夫妻二人经过商量之后,还是把这个父不详身怀原罪的孩子送去了县里一户没有孩子的人家,答应好,绝对不会认回去,让人家放心养,这就是他们家的孩子了!
后来,方珺珺的出生,彻底驱散了夫妻二人心中的阴霾,一家人又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温馨。
直到十八年后,拼命挣扎着走出农村考到首都的胡敏馨居然阴差阳错地跟方珺珺成为了同班同学。甫一见面,两个人包括周围所有的同学,都愣住了。
虽然一个穿着土气,皮肤粗糙,一个穿着漂亮洋气,肌肤细腻,可站在一起,简直像是同一个模子里倒出来似的。
当时就有人起哄,说她们不会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胡敏馨早就在养父母那里得知,她是被收养的,当初是一对看着就不像乡下人的年轻夫妻把她送养的。
当看到方珺珺的那一刻,胡敏馨莫名坚定地认为,她们就是亲姐妹!
人最怕的就是对比。
凭什么同是一个父母生的,我就要刚出生就被送给农村人养?
那家人重男轻女,她还不到十六岁就想拿她去给儿子换亲。如果不是她脑子活,舌灿莲花地说了自己能考上大学生,大学生又能赚多少多少钱,等她工作了一定把赚的钱全给父母哥哥,她现在早就变成了乡下处处可见的村妇!
而方珺珺,却穿着洋气漂亮到她想不不敢想的衣服,会芭蕾会钢琴,像一只骄傲的小天鹅,永远有帅气的男孩子屁颠屁颠地追着她走。一看,就知道是富裕人家精心养出来的小公主!
胡敏馨跟踪了方珺珺。
当方家老两口看着这个早就被他们遗忘的孩子,大喇喇地出现在他们面前,要求认回亲生父母的时候,他们都惊呆了。
女孩儿先是苦苦哀求不成,又开始威胁他们,如果不把她接回来,她就要去告发,告他们遗弃罪。
方奶奶看着酷似自己的女孩,再也忍不住,将当初的真相说了出来。
胡敏馨不敢相信,她怎么能相信自己臆想的所谓落难公主的身世,居然如此不堪而恶心。
可方奶奶坚定地表示,如果不相信,就去法院告,现在医学能验亲,到时候她自然就知道是不是方老爷子的女儿了。
这样的坚定的态度,彻底摧毁了胡敏馨的内心,真正的身世如同梦魇一样如影随形地缠着她。
随着她年龄的增大,心里越发偏执,甚至到了后来,她坚定地认为,方家老两口就是在骗她,就是嫌弃她是一个农村长大的土孩子,觉得认回她会丢人,所以才编出这样离奇的故事来骗她!
她想,既然你们嫌我土,不愿意认我,觉得我配不上进你方家的门。
那好,就让替我享尽荣华富贵和父母宠爱的公主妹妹,十八年后,也做一次同样的选择题吧。
经过长达六年周密的计划,胡敏馨终于等到了她渴盼已久的机会。
就像是老天爷都在可怜她这个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在暗中关照着她,一切都顺利的不可思议。
而这一切,真的就像是胡敏馨所盼望的那样,在十八年后,才再度掀开。
傅清辉看着低头不语的宴灯,忍了再忍,还是没有忍住。他小心翼翼地问:“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啊,没有了,您说的挺清楚明白的。”
“那……”
傅清辉咽了口唾沫,抖着嗓子道:“你愿意,愿意接受我们吗?”
“您所说的接受,是指什么程度呢?”
听宴灯的语气很平静,没有负气什么的,傅清辉反而更心慌了。说实话,他宁可这孩子发脾气,打砸摔骂,指着他们的鼻子让他们滚出去,也不愿意看到对方是这样一幅平静到了毫无波澜的样子。
如果对方发脾气,那也是一种情感的宣泄,好歹证明宴灯对于他们这对突然出现的父母,还是犹存幻想,或者说期待的。
可如果平静成这个样子,很大的几率不是对方生性沉稳,而是对方真的对他们不存在什么期待,没有期待,自然就可以客气疏离。
但是,傅清辉不甘心。
儿子近在咫尺,他怎么能因为对方的冷淡,就退缩。
“接受,就是你回家,和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在一起三个字,已经变调了,带着清晰的哽咽声。
宴灯还没有开口呢,一直站在旁边装木头人的傅曜出声了。
“我不同意!爸,我不同意!”
他看了一眼宴灯,咬了咬牙,扛着谢辞声死亡射线般的视线,对傅清辉说:“如果把宴灯认回去,曦曦怎么办?他要怎么面对这件事?您想过曦曦的感受吗?他……”
傅清辉自从大儿子开始说第一句话,腮帮子上的肌肉就抖个不停,听到儿子问他想过傅曦的感受没有,他彻底暴怒了。
再也顾不得现在还在别人家里,他一巴掌挥了过去,重重地将儿子打了个踉跄。
“曦曦,曦曦!你让我们考虑曦曦的感受,那你有没有想过宴灯的感受?!他才是我的儿子,他才是你的亲弟弟!如果不是当初小人作祟,被我们捧在手心里十八年的人,应该是宴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