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呈抬手,指尖抵到冰凉的玻璃上:“奶奶可长得真好看。”
周讲于嘚瑟道:“那是。”
谢呈又看了一会儿,说:“我怎么觉得莫尧尧长得有点儿像奶奶?都是这种……”
“迷人的?”周讲于问。
谢呈笑了笑,“啊”了一声:“有点儿猜不透,但是让人看一眼就喜欢。我想想,可远观不可亵玩吧。”
周讲于口气险险地问:“什么意思啊?看一眼就喜欢?夸莫尧尧还夸出花儿来了?”
“是咯。”谢呈故意说,“莫尧尧就是好看啊,秋秋也好看。”
周讲于“哼”道:“管不住你,要我说麦子最好看。”
谢呈笑,鼻梁不自觉地皱了皱,可爱气一下子把所有带刺带冰的东西都遮起来。
周讲于看了他片刻,忍不住倾身,在他鼻尖上亲了一口。
两个人同时朝着对方靠过去,周讲于把着谢呈脖子,无名指轻抚到他耳后,嘴唇互相摩挲片刻,呼吸终于变得安稳。
“收拾东西吧。”谢呈说。
说是清理遗物,但除了家具,周谷安的东西其实很少,值钱的更是没有,连照片都就是摆在书柜里的那几张。
最后找来找去,只找到几本陈旧的手术记录,里面的内容全跟工作相关,间或夹杂着周谷安当医生做老师的心得。
“等下带给郑伯伯吧。”周讲于说。
整个书房和卧室通通看过一遍,周讲于把几张旧照片收拾了起来,又在书桌右手边拿了两本书,书很旧,是被人多次捧起翻阅的痕迹。
一本《神秘岛》,还有《史记》的第一册。
周讲于想起周谷安说过的事情,回头问谢呈:“你读了那么多书,知道《报任安书》吗?”
“嗯?”谢呈懵了一下,但还是答,“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周讲于笑了:“对。”
下楼的时候孙姨问:“要喝水吗?我给你们端上去。”
“收拾完了。”周讲于说。
孙姨略有些惊讶,想是觉得他们动作太快,但是周谷安的生活清简惯了,东西不多,她也就没多说什么。
天色黯得极快,才下午五点,看上去已经像是要天黑。
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朝外看,周讲于说:“天气阴得好厉害,是不是要下雪了啊?”
谢呈问:“西容往年会下雪吗?”
“很少,也会有下的时候。”孙姨端了水果来,笑着接了话,“今天这样儿说不定会下。”
“真好,我想看看。”谢呈说。
周讲于拢拢他衣领:“冷不冷?等下出门再套一件?”
“不冷。”谢呈应,想了想又说,“那你找一件贴身的给我。”
周讲于垂眼看他:“走,加衣服去。”
刚刚穿好衣服,周讲于的电话响了,郑医生说马上就到,两个人于是出了门在廊下等着。
没一会儿车子停在门口,周讲于问过孙姨之后跟谢呈上了车。
“有什么想吃的吗?”郑医生问。
他一开口谢呈心里松了一点点,这男人看上去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是开口的时候这种严肃就变成了可靠。
周讲于问:“谢呈?”
谢呈摇摇头:“都可以的。”
郑医生从镜子里看了谢呈一眼:“小于的同学叫谢呈?哪个谢哪个呈?”
“王谢的谢,呈现的呈。”谢呈应。
“‘乾端坤倪,轩豁呈露。’”郑医生说,“好名字。”
谢呈不知道该应什么,平时可能面无表情也就算了,但是郑医生对周讲于来说意义不一样,在他面前谢呈有种莫名的拘谨。
想了想,他说:“其实就是我爸翻字典随便指了一个字。”
“哈哈这个我知道,”周讲于看谢呈一眼,笑说,“小禾哥说是92版的《新华字典》第57页。”
谢呈又点点头。
“郑伯伯说你名字好肯定就是好。”周讲于大喇喇地问,“刚才你说什么王谢?”
谢呈:“……堂前燕的那个王谢。”
“嗷,《乌衣巷》。”周讲于挠挠头,“忘了。”
郑医生闻言突然笑起来,笑得颇有些爽朗的意思。
因为诧异也因为觉得对方难以捉摸,谢呈眉梢不自觉地挑动一下。
他抿紧了唇,微微抬眼,目光不经意落在后视镜里,正好跟郑医生对视了一眼。
郑医生眼神温厚,谢呈忽然就觉得无所谓起来,转瞬找回了平时近乎漠然的自在姿态。
周讲于也跟着笑了笑,截过话:“郑伯伯你定吧,我们吃什么都可以。”
“好。”郑医生应了,而后三个人再不开口。
最后到了一家汤锅店,看上去简单但是不简陋,郑医生说:“我平时也没什么太爱吃的东西,这里成吗?今天怕是要下雪,吃点儿暖和的。”
“成!”周讲于应。
到了包厢坐下,果然跟周讲于说的一样,吃饭之前郑医生把各种能示人的条款都摆了出来,细细跟周讲于解释整个房屋捐献过程,以及过程中的监督方式。
末了他说:“我现在能知道的也就这么多,医院那边部门多手续杂,进程会慢一些,不过我会继续跟进的,有新消息就告诉你们。”
谢呈看似没怎么关注,其实一直集中了注意力在听他说话,最后听到这个“你们”,心里几乎生出感激来。
“没关系的郑伯伯,不告诉我们也行,我相信你。”周讲于说。
郑医生:“你相信我我很开心,但是该说的还是要说,不能辜负这种信任。”
周讲于感激地点头:“谢谢郑伯伯。”说着从书包里拿出周谷安的几个笔记本来,捧着递过去:“这是爷爷的,我看里面记的都是医院的事情,我也不懂,郑伯伯你拿去吧。”
郑医生一直沉稳的脸上忽然现出诧异来,诧异过后是无法遮掩的感动:“这个……”
“说不定爷爷就是要留给你的。”周讲于说。
郑医生郑重地接过去,看了半晌,把东西放进包里,十分诚恳地说:“谢谢小于。”
三个人边吃饭边聊,主要是周讲于跟郑医生聊,聊得放松了周讲于随口问:“郑伯伯,你家是个女儿还是儿子啊?比我们大还是比我们小?”
“我没有孩子。”郑医生说。
周讲于立即直了直腰:“对不起。”
郑医生认真道:“没关系,这个社会上的家庭其实有很多形式,一个人的两个人的三个人的,我没有孩子,但是我的生活也没有因此缺什么,自己觉得好就好。”
“一个人的两个人的三个人的,男的女的,男的男的,女的女的。”周讲于接话。
谢呈心里一紧,抬眼看向郑医生。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加更!(/≧▽≦)/
☆、痛快
郑医生坦然地应:“对,都是生活方式而已。”
谢呈有些忐忑地等着,周讲于却没再多说,郑医生也没问为什么。
没一会儿郑医生起身去柜台,周讲于转头,深深地看了谢呈一眼,说:“我不是开玩笑的。”
谢呈知道他的意思,手揣在兜里,大拇指抠着食指指节,没说话。
三个人一起出店,天已经彻底黑了。
郑医生不放心他俩自己走,还是开车又把人送回去,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谢呈突然说:“下雪了。”
车灯照亮了前路,细小的雪花纷纷落下。
“郑伯伯,能在这里停吗?进去只要两分钟了。”周讲于开口。
郑医生没多说,在路边停了车:“回去早些休息。”
两个人分别应了,道别,看着车掉头走远,转身开始慢慢朝家走。
小区路上没什么人,不知道哪里有一丛腊梅,清香气夹杂在下雪的冰凉空气里,好像精灵翅膀震颤起来的双重奏。
雪越下越大,走到一盏路灯旁边,谢呈住了脚。
光线散成圈,在地上落下明暗界限,雪花在光里清晰地飞扬坠落,他抬手接过一片,瞬间就在指尖融化无踪。
他就那么支棱着手,立在路灯柱边的阴影处,仰头看昏黄灯光里的雪。
过了一会儿,周讲于走到旁边,捏过他的手,低头含住他中指指尖,把上面的一点水渍舔/舐干净。
舌尖的触感温热,谢呈心里悸动不已,但是这下雪的夜又太过静谧,冷热交替似的,逼得他一腔情绪和情/欲都变成化不开的爱意。
无处发泄,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周讲于。”谢呈喊。
周讲于没说话,只放开他手,先踩出一步。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孙姨休息得很早,叮嘱两个人注意保暖之后就回了房间,谢呈和周讲于各自洗完澡,一人分占一个单人沙发,都沉默着。
电视机嗡嗡地响,谢呈盯着周讲于搭在沙发边的手。
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青筋暗显,透出力量感。
抚在自己背上的时候掌心温热。
下午那会儿周讲于多半是强压着情绪的,现在一安静下来,一天的疲惫漫上头,彼此间暂时消失的别扭突然又冒了出来。
都是坠子惹的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