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讲于不开心了:“什么叫坏心眼儿?哪里坏了?你什么意思?”顿了两秒,他凑到谢呈耳边轻声说:“就算是坏心眼儿那也是可爱的坏心眼儿,你做什么都可爱。”
谢呈抿抿唇,正过头,看着椅背上的广告不说话。
片刻,周讲于更轻声地问:“你是想去看肾还是怎么的?没关系,下面那个肾功能不强大说不定也行。”
谢呈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耳根腾一下就红了。
转头,看到椅背上的广告是男科广告。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狠狠拐了周讲于一下。周讲于“嘶”了一声,压着嗓子吼:“能不能别下这么重的手?”
“活该。”谢呈说。
周讲于揉着胳膊,嘟囔了一句:“不过我估计是我最后一句惹到她了,我说我不认我爸妈了,我就是她儿子。”
“她就哭了。”他说。
谢呈听在耳里,心下叹了口气,只觉得又无奈又心疼,沉默着拉过他手臂来揉。
周讲于喜滋滋地受着,然而过了几分钟,谢呈已经枕着他胳膊睡着了。
互相靠着昏睡一路,终于是到了西容。
昨天跟郑医生打电话的时候他说要来接,被周讲于拒绝了,于是约好周讲于先去住处收拾东西,晚上再来接他们一起吃个饭。
“估计要给我看看法律条文和爷爷的遗嘱复印件什么的,”周讲于说,“其实看不看也就那回事儿,而且这些东西都是律师要跟我爸妈交涉的,但是他比较尊重我,觉得我有知情权。”
谢呈点头,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周讲于对世界的认知其实跟自己有着错位的地方。
哪怕他们是看着对方长大的。
两个人坐着公交去城郊,赶着午饭时间到了周谷安家。
进了门是很大一个前院,谢呈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到围墙边。
那处曾经有个花架,现在被拆得乱七八糟,旁边还有一个挖了一半的大土坑,一大丛月季东倒西歪地胡乱拢成团,枝头上还零星开着几朵橘红的花。
周讲于的视线跟他放在同一个地方,停留了很长时间。
两个人并肩,沉默地站在院中间,似乎要在春天到来之前站成雕塑。
几分钟之后,门廊下一个声音响起,像是一柄小锤敲碎了笼着他们的坚冰壳子。
“小于带着同学来了!”孙姨喊,“快来,姨把午饭都做好了。”
谢呈转头看周讲于,周讲于勾着他脖子:“走吧。”
屋里尚且保持着原来的模样,谢呈看到客厅角落里突兀的乒乓球桌,还没开口,周讲于就说:“冬天不想去地下室,爷爷就让人抬上来了。”
谢呈轻轻“嗯”了一声。
孙姨在旁边抹了一把眼泪。
谢呈见状递了一张纸上去,周讲于温声问:“孙姨,你什么时候走啊?”
“那个什么代理的事务所的人来过了,他们说让我慢慢收拾,周叔叮嘱过他们,在卖出去之前我一直住在这里都成。”她叹了口气,“但是我一个人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等你们来过之后我就走了。”
周讲于忖道:“我听郑伯伯说这屋子里的东西我都能拿,孙姨你看看需要什么都捡走吧。”
孙姨笑了:“我什么都不缺,平时周叔留给我的东西也够多了,这都是些大件儿,我回乡下去也带不走。”
沉默两秒,周讲于笑笑:“那留给我爸妈去抢算了。孙姨既然想早些走就早些走吧,免得那两个疯子被放出来了瞎咬你。”
旁边两个人都不说话,周讲于接着说:“吃饭吧!谢呈你要多吃点儿,孙姨做的菜可好吃了,爷爷跟我都特别喜欢!”
孙姨背转身,再次叹了口气。
吃过午饭,周讲于带着谢呈上楼。
先进的是周讲于的屋子,合上门,周讲于笑:“快点儿去床上滚一滚,要不然以后没机会滚我的床了。”
谢呈说:“洛花的床你长年累月地睡我都不滚,我滚这个干嘛?”
周讲于朝他身上一扑,裹着人走了几步,直直往床上一倒,又在谢呈要挣扎的时候箍紧了他双臂,说:“陪我躺一会儿行不行?以后我也没机会躺了。”
谢呈没再动弹。
过了好半天,周讲于的手松了松,谢呈轻轻抽出手臂,揽住他肩颈:“想哭就哭,我不笑话你,眼泪擦我身上都成。”
☆、坠子
“我不想哭,”周讲于在他脖颈处蹭着眼睛,小声说,“就是觉得遗憾,感觉空落落的,爷爷那么那么好,年轻的时候吃了多少苦啊,人到中年日子刚好过一点儿奶奶就没了,老来又死了个儿子,剩下一个我爸送出去好不容易认回来还不成器……不过他现在可以去见奶奶了,见到奶奶他肯定很开心,他跟我爸妈不一样,他到老都在想着奶奶。”
谢呈手臂绕过他后颈,轻轻揉揉他的耳垂:“你不是说你的名字是奶奶给起的吗?你已经是爷爷奶奶的安慰了。”
他平时不擅长安慰人,也只有面对周讲于才会努力寻些贴心话,又想了想才接着说:“而且你爷爷一辈子救死扶伤,还带了那么多学生,就跟你的郑伯伯一样,他桃李满天下,很多人记得他,一点儿也不遗憾的。”
“难得听你说这种话。”周讲于说。
“谢呈,跟你讲,我跟我爷爷说过你,我说你是我喜欢的人,他要是见到你一定很喜欢你,不过他不知道你是个男的,”他笑了笑,“他还说让我以后带过来给他看看,现在算不算给他看看了?”
谢呈下巴抵在他肩前,点点头:“算,我就是跟你一起来看他的。”
周讲于闻言支起上半身,双肘压在谢呈颈边,从上俯视着他。人一动作,脖子上的玉坠子就从浅口毛衣里掉出来。
谢呈条件反射地眨了一下眼。
那坠子在两个人的脸之间摇摇晃晃,谢呈隔着移动的残影,认真地看着周讲于的眼睛。
对视了许久,周讲于俯身亲了亲他,坐起身来,抬手解线扣。
谢呈不明所以地躺在床上看着。
周讲于解下坠子在手里一握,伸手去拽他:“起来。”
“干嘛?”谢呈皱眉。
周讲于硬要把人扯起来,谢呈拗不过他,刚顺着力道坐起来,周讲于就抬手要把坠子朝他脖子上戴。
谢呈忙去挡,大力捏住他手腕往外一推。
双方动作僵持住。
周讲于执着地支着手,说:“爷爷说了,这个坠子我以后可以送给我喜欢的人,我喜欢你,我要送给你。”
“不行。”谢呈立即拒绝。
周讲于眉心蹙起:“你什么意思?”
谢呈抿抿唇:“我不能要这个坠子周讲于。”
周讲于眼里带了火:“你说真的?”
“这个太沉重了,”谢呈说,“我不能要。”
周讲于直直瞪着他。
谢呈小声说:“你听我说周讲于,这个坠子太重了,我……”
“说啊,你怎么?”周讲于问。
谢呈垂眼:“咱们现在还小,而且都是,都是男的。你把这个给我,以后还有那么多年的时间,万一有一天你后悔了怎么办?万一将来你要结婚怎么办?”
周讲于一愣,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又急又难过又愤怒,还心疼。
谢呈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正是因为这话有道理,他听在耳里,突然觉得自己被刺痛。
“如果有一天你后悔了,这个坠子虽然能还回去,但是它就没有最开始的意义了,而且感情不像坠子还能还回去。”谢呈说。
静了片刻,周讲于低着头把坠子戴回去,一言不发下了床。
他开门走到走廊上,脚步声离这屋子越来越远,而后是走廊底部一扇门被打开。
谢呈还坐在床上,接着说刚才没说完的话:“要是给了我就没有机会要回去了,因为如果有一天你来要回去,我肯定会死。”
没有人听到的话音落后,屋里沉寂下去,骤然显出空旷来。
西容冬季晴天出奇地少,这会儿天边已经乌云满布,看上去就像要下雪,窗户内外的气氛融合得让人分不清时间。
谢呈再次躺下去,抱着周讲于的被子,他闭着眼睛,在带着清香气的枕头上亲了一下。
起身出屋子。
周讲于兴许从来就不知道,他始终迷恋跟他有关的一切,不管是一张床还是一份作业,无论是他的发梢还是指尖。
他喜欢的也不仅是周讲于,还有一切带着他体温的东西。
谢呈进书房的时候,周讲于坐在平时周谷安坐的地方,好像是在从周谷安的角度打量这个空间。
彼此目光没有撞上。
谢呈路过旁边书柜,注意力突然被一张熟悉的脸吸引。
他停下脚转身,睁大了眼睛,隔着玻璃朝里看,好半晌才说:“周讲于,这个是你吗?”
周讲于没答话,谢呈以为他还在生气,心里微微失落,但是没转头看他。
片刻,脚步声却到了近旁。
周讲于跟他站得并肩,一起朝里看,说:“奇妙吧?我跟爷爷年轻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