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讲于不说话了。
谢呈还是笑:“以前看电视剧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你睁好眼睛看周讲于,现在有五百万个英雄在你面前倒下。”
“神经病你,”周讲于也笑,“还有空说这种话。”
又沉默了片刻,周讲于喊:“谢呈。”
“你别说了,”谢呈转头看他,“我都跟你这么坦诚了,你就也坦诚一点儿,别去想什么跟你爷爷要了。你跟你爷爷感情好是好,但是你自己都开不了口的事儿,不能因为我去开口。”
周讲于想了想:“或者可以问我爸妈要,反正他们欠我的,而且他们有钱。”
“你要是自己用他们肯定给,你现在几万几万地要,你爸妈会怎么说?”谢呈掰着自己的手指,“其实真要计较起来钱可能不是问题,我妈这么多年从不欠谁一分,真要借总能借。”
“你难过吗?”周讲于问。
谢呈没回答,而是撑起上半身,直直压到他胸前。
周讲于怔了一下,立刻伸手想环住他,手抬到一半却顿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动弹。
“有人垫着真舒服,难怪你总压我。”谢呈说。
周讲于笑了一声,把手放在他背上搓了两下:“看在你现在心情不好的份儿上,可以让你压。”
谢呈:“心情好的时候不行?”
周讲于:“看我心情。”
谢呈笑了笑,往上挪了挪,下巴靠在周讲于肩前。
他神情带了点茫然,于是显出极其浅淡的天真来,跟平时的样子大相径庭。
“我不知道我难过不难过,就是觉得不真实。”他小声说。
周讲于没说话,只是低头,好像是不经意一样,把下巴搁在了他头顶。
谢呈心神放在其他地方,对这动作不觉有他,周讲于于是抵得更紧了些。
而后谢呈说了句:“周讲于,我作业没写,明早要起来赶作业。”
周讲于:“好巧,我也没写。”
两个人就此再不开口,只听着外面的虫鸣声。
过了一刻钟,周讲于突然意识到谢呈一直没动静,低头去看,发现人已经睡着了。
他无奈地撇撇嘴,回手关了灯,把被子扯过来盖上。
被子下面,谢呈依然压了半个身子在他身上。
刚才开着灯还不觉得,黑暗罩上来之后,周讲于突然觉得身前的人有点……让人不安。
谢呈呼吸的节奏很稳,眉心平和。
两个人也不是第一次一起睡觉了,周讲于知道他是睡熟了。
谢呈睡熟了啊……睡熟了,对,睡熟了。
他睡熟了,在自己怀里。
这样的念头清晰地盘旋在脑子里,周讲于突然觉得身上有点燥热。
静静躺了一会儿,他闭上眼睛,揽着谢呈的手臂往下挪去,横在了他腰上,紧跟着他顺势低头,把脸埋进他头发里。
谢呈在睡梦中觉出头顶被压着,抬了抬头,周讲于慌忙一让。
头顶没了压力,他就在他脖颈处蹭了蹭,寻找舒服的位置枕头。
与此同时,他的手在周讲于的侧腰处扫过,最后握成半拳,停在他肩膀边。
周讲于屏住呼吸任他动作。
直到身前人的动静彻底消失,他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他本来想就这样抱着人睡,但是只要一闭上眼睛,谢呈的身子就温烫得让人无法忽视。
他的脸贴着他的脖颈,亲密到让周讲于生出错觉来,就好像两个人其实是连成一体的。
黑夜一分一秒地朝着白昼沉沦而去,剧烈的心跳却一直没有平息。
过了许久,周讲于侧过身子,小心翼翼地放开谢呈,拉了拉枕头,让他从自己身上挪下去。
紧接着他匆匆下了床。
房门轻轻响了一下,谢呈翻了个身。
第二天周讲于起了个大早,谢呈是被他生生薅起来的。
天还没大亮,两个人已经到了学校,路上还在讨论说不定要翻窗进教室,谁知道去的时候叶知秋已经在了。
“天,你怎么来这么早?”周讲于问。
“你们一点儿也不关心我,教室的钥匙我这里一直有一把的好吗?十天有八天都是我开门儿。”叶知秋笑,“这话该我问你们,你来得早就算了,谢呈怎么也来这么早?”
谢呈还没开口,周讲于抢先说:“可别说了,他昨天回去倒头就睡,直接睡到了今天早上,作业都没写。嘿嘿,女侠,数学练习册借我一下?”
“不借。”叶知秋干脆地拒绝,“你俩一起睡觉的?”
周讲于:“是啊,不服?”
谢呈:“……”
叶知秋抱抱拳:“服服服,几岁了你还跟人睡?”
周讲于哼了一声。
谢呈也没多说,只当没听见,迅速坐下去拿出练习册补作业。
清晨山上起了秋雾,从窗口看出去朦胧一片如坠仙境。
虽然好多题是乱写的,但好歹是赶在下早自习之前交了作业,谢呈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外面的山坡。
绿意里染上了霜的颜色,深深浅浅的,一层又一层,太阳一照雾散开,才终于像是人间。
周讲于在背后说:“出太阳咯。”
谢呈没回头,勾了勾嘴角。
过了两天,各处借的钱都凑在一起,趁着宣麦在楼上写作业,宣芳玲跟谢呈一起数了数,还差五万三。
面前摆着草稿纸,上面乱七八糟写满大大小小的数字,谢呈看着纸问:“还有没有哪家能借的?”
宣芳玲脸上全是风霜之意,摇摇头:“二十万呐,以前从不敢想这么多钱能从手上过。这已经是能借的都借了,妈这边没什么亲戚,你二舅跟咱家是早断了来往的,只你外公外婆,老人家哪来的钱?这事情都不敢说。你爸……你爸那边也只剩一个表叔,从来也不来往的。”
“你谢叔,不知道多少年的积蓄都全抱给咱家了,还有你兰姨,”宣芳玲小声说,“她一个女人家,虽说小于家里要给她钱,但她对小于那是只有多没有少的,开摊子挣钱不容易,我估摸着她的积蓄也都在咱们这儿了。”
谢呈皱着眉沉默。
“你哥连学校里的补助都掏得一分不剩,”宣芳玲接着叹了口气,“一个大小伙子在外面读书,吃不饱穿不暖可怎么办?”
谢呈:“妈你别担心,我哥长这么大也没让你操心过。”
宣芳玲苦笑:“哪有不操心的?再怎么能干也还是个娃,又不爱对自己好,光记着你跟麦子了。”
夜里已经有点冷,谢呈觉得是秋天的原因,心里也有点泛凉。
他掩了掩校服拉链,敛着眉,把草稿本上分明是一目了然的账又再算了一遍。
一分都没有再多的。
最后宣芳玲说:“算了,先别操心这事情了,写你的作业去。”
谢呈没办法,只好应了一声,又问:“最后期限是哪天?”
“十四号。”宣芳玲说。
满打满算还有两天,谢呈心里紧了紧。
起身正准备出堂屋上楼,宣芳玲在后面突然说:“哦对,今天你耿川哥打了个电话到酒铺上,说找你。”
“嗯?”谢呈惊讶地回头,“他打电话找我?”
宣芳玲点头:“是啊,我以为他是不知道你哥的号码才打到铺子上的,但是他说找你,应该是要关心一下你的学习?”
看谢呈不说话,她又说:“要说这耿川也是,打小就爱往咱家凑,你也爱跟着他,倒像他也是你哥一样。”
“是哥啊,我不是也叫他哥吗?”谢呈笑了笑,拿过宣芳玲的手机,“那我给他回个电话。”
“你这会儿怎么又傻了?”宣芳玲说,“部队上你怎么打过去?号码都不知道,他说他晚上会打过来。”
“我给忘了。”谢呈小声说了一句,拿着手机上楼。
哪怕是宣禾已经去了青玉,耿川的信还是一直都在朝洛花寄,因此谢呈不知道他会有什么事,竟然需要打电话这么急。
思来想去,他开始犹疑要不要把家里的事情跟耿川讲。
还没等他作出决定来,手机响了。
☆、心疼
谢呈接起电话,耿川问:“小呈?”
“耿川哥。”谢呈喊了一声。
耿川那边估计是有时间限制什么的,也没多寒暄,上来就问:“小呈,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谢呈一愣,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认识的人都在洛花,哪有不透风的墙?”耿川口气平和,“我今天要是不问你,你是不是也不打算跟我说?”
谢呈没开口,耿川说:“就知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谢呈坦诚,“刚才我妈说你找我,我还正在想要不要跟你说。”
耿川:“究竟怎么回事儿?我听阳子说你们家现在到处借钱?”
谢呈害怕那边屋里的宣麦听到,顿了顿,放轻声音说:“就是欠了点儿债,现在正在处理。”
“还差多少钱?”耿川直接问。
谢呈:“五万多。”
沉默片刻,耿川说:“你翻翻我寄的信,有一封给你哥的,水蓝色厚信封,右下角有个禾苗标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