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讲于愣住了,半晌,他猛地往前一凑,扒着兰姨肩膀要说话。
没等他再问,兰姨戳戳他额头:“不准问了,你还是个小屁娃娃,不跟你讲这些。”
“别瞧不上我,我不是小屁娃娃,”周讲于大声说,“我高你一个头了都,吃十六岁的饭了!”
兰姨指指他:“你这话什么意思?别瞧不上你?你是已经看上哪家小姑娘了?我可警告你周鱼儿,不准给我早恋,除非你成绩跟小呈一样好。”
周讲于噗一下笑了,嚷道:“哪有你这样当大人的?成绩好就能早恋了?”
“我本来就是没当过妈的人,只带过你这个拖油瓶。”兰姨玩笑,“成绩不好早恋就打断腿,成绩好早恋可以只罚跪。”
周讲于冲她做鬼脸:“成绩不好没人权?”
“你知道什么是人权?哪里学来的词儿?”笑了一会儿,兰姨起身,“你就是个小屁娃娃,长到顶天也是个小屁娃娃。自己玩儿去,我要去煮碗面。”
“我也要吃!”周讲于大声喊,喊完撇撇嘴,靠回沙发上,顺手从茶几上摸了一个本子。
是谢呈写给他的物理错题本。
看了好半天,周讲于突然想起来中考已经结束了。
他把本子扔回茶几上,自言自语了一句:“字儿写得还没我好。”
两秒过后,他又抓起本子来翻开,继续嘟囔:“而且我左手也能写。”
此时的斜对门。
家里安静得不成样子,只有电视剧的声音嗡嗡,小兵张嘎跟他的小伙伴一起智斗敌军,英子撑着桨划开芦苇荡里的水。
宣芳玲说她太累,已经回屋睡觉了,谢呈刚才进门看到她眼睛是红的,但是谁都再没多提什么。
兄妹三个此时分坐三方,都不说话,好像是在认真看电视。
这么一坐就到了夜深,看到宣麦开始揉眼睛,宣禾开口:“麦子去洗澡睡觉了,明天还要上学的。”
宣麦点点头,听话地朝外走,走了两步她突然回头扑到宣禾怀里,用力抱了抱他脖子,又转身去抱谢呈。
谢呈搂搂她,看她一双眼睛透亮得很,这一晚上才第一回扬了嘴角。
他在宣麦脸上揪了一下:“赶紧去。”
宣麦看他笑了,也跟着笑起来,在他胸口上蹭了蹭脸。
等小丫头走了,屋里再次只剩电视机的声音。
兄弟两个默然相对了许久,最后宣禾先起身:“睡吧?”
谢呈点点头。
没等他站起来,宣禾弯腰揽了他肩膀:“小呈,我知道你都是因为担心我,但是你相信我,我不是想自暴自弃。我心里有数,你信不信哥?”
谢呈本来觉得眼睛已经干涩到了极点,说不定十年都不会掉眼泪了,但是一听这话,却突然之间又湿了眼眶。
“你乖,你跟麦子开开心心的就行。”宣禾拍拍他背,笑了,“真是,今天吓我一跳,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哭,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能哭?跟水库开闸一样。别哭了,再哭明天周周肯定会笑话你。”
情绪平静下来,谢呈后知后觉地觉得有点难堪,嘴硬道:“我没哭,你是不是在骂我脑子里全是水?”
“没哭没哭,就是沙子进眼睛了。你可是年级第一,谁敢说你脑子里是水?”宣禾笑,“你先去洗澡。”
顿了两秒,谢呈笑了笑。
洗漱完躺在床上,半个小时之后,谢呈听到宣禾上楼的声音,脚步声到了那边的房门口却没停,而是到了自己窗下。
灯早就关了,谢呈面朝里闭上眼睛装睡,半分钟后听到宣禾轻手轻脚地往回走。
等到整栋屋子彻底安静下来,谢呈睁开眼睛转头,发现月光特别亮堂。
在这一夜,快速入睡的开关好像突然坏掉,谢呈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掀开被子爬了起来。
他随手抓起一件T恤,悄悄出屋子。
到晒楼边上,他踩着矮墙一跃,跳到了酒厂顶上,又从平楼的最那头翻墙下去,在屋子背后的小路上落地。
谢呈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今天这一场无果地闹完,他觉得心里某处隐隐变得不对,让他很想放肆一些。
没等自己想清楚,他已经跑到周讲于家院子背后。
对着二楼的窗口看了一会儿,谢呈后退几步,从地上捡了小石子砸过去。
周讲于本来就还没落觉,窗框上嗒嗒的声音一响,他立马醒了。
他一开始以为是小偷,翻身起来,蹑手蹑脚走到窗边才反应过来,是有人在砸窗户。
周讲于一愣,第一反应是谢呈,但是一想谢呈那么能睡,那说不定是柴科突然发神经。
他走过去,一把拉开窗户。
一粒小石子在夜色里划了道抛物线,长了眼睛似的,直直钻进了周讲于背心里,又从他胸前滚下去,而后落在地上发出细碎的滚动声。
“靠!”周讲于飞快地抖了抖背心。
他顺势低头看下去,见谢呈仰头对着他的窗口,正无声地笑着,笑得十分张牙舞爪。
周讲于怔了片刻,压着嗓子问:“你干嘛?”
谢呈把手拢在嘴边,用大吼的姿态小声地答:“今——天——月亮——好——亮——啊——”
周讲于抓了一把头发,皱眉问:“你是不是疯了谢呈?”
说是这样说,人已经回身套了一件衬衣,长腿一迈直接踩上窗框,转眼就翻身爬了下去。
谢呈后退两步让周讲于跳下来,看着他笑。
周讲于拍了拍手,用手背碰他额头:“脑子哭坏了?”
“我没哭。”谢呈去挡他手。
周讲于撇撇嘴。
谢呈又笑:“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不过今天不是十六,今天是十九,月亮已经缺了,不过缺了还是跟十六的时候一样亮。”
周讲于:“然后呢?”
谢呈:“然后我就来喊你看月亮啊。”
“偷酒喝了吧你?颠三倒四的。”周讲于眉心还是蹙着,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大开着的窗,无奈地说,“我也发神经了,原来神经病真的传染。现在怎么办?”
谢呈看着他没回答。
周讲于不耐烦地问:“看我干嘛?说话!这大半夜的,狗都睡了鸡还没醒就你还在瞪。”
“你穿衬衣好看。”谢呈突然说。
周讲于明显顿了一下,而后故作高傲地嗤笑一声:“我穿什么不好看?你瞎。”
谢呈:“开染坊去吧你。”
“快说,现在怎么办?”周讲于问。
谢呈想了想:“去草楼?”
☆、拥抱
“走。”周讲于应了一声。
谢呈在前面带路,两个人又从他刚才翻下来的墙角翻上了晒楼,要往院子里跳的时候谢呈说:“我突然想起来个事儿,今天扶梯搭在外面的,可以从外面进草楼。”
周讲于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不早说!”
于是两个人刚哼哧哼哧爬上晒楼,又哼哧哼哧地翻下了楼。
绕到草楼背后,周讲于看到边上搭着个扶梯。
“你妈没来得及收的?”他问。
谢呈点点头:“这两天在把不用的酒缸朝上搬。”
一前一后顺着扶梯上楼,楼里还铺着浅浅一层去年的稻草,是盖田没有用完的。
虽然不是新鲜稻草,但依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香味。
天顶是倾斜的,盖的是青瓦,中间夹着两排采光瓦,月光透进草楼,在楼面上留下两道霜。
也让两个人能看清彼此。
这是周讲于第一次上草楼。
为了保持干燥,这里几乎是三面通风,虽然面积挺大,但是因为缺了点厚墙带来的安全感,站在边上就像要掉下去一样。
木板铺成的楼面上还堆着东西,周讲于站在刚上扶梯的地方,一时不知道该朝哪里落脚。
谢呈回头看,伸手来抓他:“掉不下去的。”
“我没怕。”周讲于立马说。
谢呈得逞:“我没说你怕,是你自己说的。”
周讲于骂了一句,反手握住他手腕。
谢呈带着人走到草楼另一头,靠墙壁的地方放着酒坛子,坛子前面有一方小空地,但是已经靠近最边缘。
他放开周讲于坐到楼边,一双脚放下去悬空着。
“这地方也太危险了,小禾哥怎么还带你们来啊?”周讲于问。
他不愿意露怯,跟着坐下去,肩膀抵着谢呈肩膀,将他夹在自己跟旁边的木壁和身后的酒缸之间:“你往后退一点儿,悬得太厉害了。”
“不怕,掉不下去的。”谢呈笑,“跟我哥上来不用担心,他不让我们走到边边上来,只能待在里面堆稻草的地方,很安全的。”
周讲于:“抓住你把柄了,绝对不是第一次坐这里,你这个破坏分子。”
“我破坏什么了?”谢呈问。
两个人再不说话,月光渐渐偏西,照进楼里的面积扩大又缩小,最后移到了楼背后。
应该是后半夜了,谢呈看着天边的疏星,问:“你冷不冷?”
周讲于侧头:“不冷,大夏天的冷什么冷?”
谢呈:“困吗?”
周讲于:“要走了?”
“不是,”谢呈说,“我怕你想回去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