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禾认真看着他,最后点点头:“而且还有些专项补贴什么的,奖学金之类的也要容易些。”
谢呈开始摇头,坚决道:“不,不行。”
“小呈,你听哥说。”宣禾要去摸他头。
“不!”谢呈甩开他手,腾一下站起来,大吼一句,“你不能去农大!我不准你去!”
宣禾跟着站起来。
外面宣麦被这一声吓到,跑到门口扒着门边,惴惴地看着两个人:“哥哥二哥,你们在吵架?”
“没有吵没有吵,”宣禾安抚,“麦子别担心。”
谢呈实在控制不住情绪,听到宣禾声音照旧温和,他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宣麦忙跑过来,到了近前却不敢动。
“二哥!”她喊。
谢呈慌忙拉过袖子去擦眼泪,谁知道越擦越多。
宣禾走近两步,耐心地说:“小呈,哥自己心里有数,上什么大学也没那么重要,又不是定了一辈子了。”
“我不!”谢呈咬着牙才吐出话来,于是就显得有些恶狠狠,“你不准填!”
他的激动宣禾早就料到了,但没料到会这样激动,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宣禾正要开口说话,周讲于突然来了。
他站在门口,惊讶地问:“怎么了这是?”
“不关你的事。”谢呈说。
周讲于挑挑眉,走近了。
他看了看宣禾,见宣禾脸色有点沉,玩笑道:“怎么变爱哭鬼了?多大人了你还哭?羞不羞啊你谢呈?”
“滚!”谢呈匆匆又抹了一把眼睛。
场面僵住,宣麦蹭过去拉谢呈的袖子:“二哥你别哭,别哭。”
宣芳玲收拾好酒厂里的东西,刚从外面进来就听到这句,看到这场面也怔了一下:“怎么了这是?怎么还哭起来了?”
“妈,我哥他说他要去上农大,定向生,他不能去读那个,怎么能去读那个……成绩那么好的……”谢呈边哭边吼,说出来的话谁都没听清。
“你慢慢说慢慢说!”宣芳玲忙接口。
谢呈徒劳地深呼吸,第二次却没能张开口。
周讲于询问地看了宣禾一眼,宣禾说:“周周,带小呈去你家玩儿。”
“好。”周讲于应了一声,要去拉谢呈。
谢呈挡开他手,冲上去还想再说话,周讲于直接上手拦腰抱住他,半拖半拽地把人弄走了。
宣禾转向宣麦:“麦子,你跟二哥去?”
“我去楼上画画。”宣麦低头,抹了一把脸,抱着蜡笔盒出了堂屋。
宣芳玲应该是料到了什么,站在原地没表态。
等楼上门响过之后,宣禾拉着她坐下,平和地说:“姑,我是这样想的……”
屋里姑侄俩说话的时候,周讲于把谢呈弄回了自己家里。
兰姨还没回来,院子里冷冷清清的,一进门谢呈就挣脱了。
周讲于以为他要往回跑,反手要去拽他,谢呈奋力一挣再次挣脱,而后一下子蹲了下去。
越是不想哭哭得越厉害,谢呈穿了薄的白衬衫,因为不停在抹眼睛,袖口已经湿透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激动,就是觉得胸口一直压着什么东西,平时都可以不去管,但这一下突然被勾开一个小口子,有些龃龉暴露在天光之下,人顿时委屈得不得了,也难受到了极点。
好像长到这么大还没这么难受过。
又或者是从小到大的难过都堆积到了今天,被一个小契机点燃,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周讲于站在旁边看他哭,看了一会儿,说:“你这眼泪可真叛逆,都不听你的话。”
这话一出口,谢呈明明泣不成声,但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周讲于看他情绪缓和了些,绕到他背后俯身,胸口靠在他头顶,拿手捂住他脸。
捂了一手温热的液体。
“快把不听话的眼泪都赶走,不算你哭,我今天不笑你行了吧?”周讲于说。
他这话说得温柔,谢呈从来没听过他用这种口气说话,整个人顿时一怔,而后就像突然虚脱一样,他彻底放弃了控制自己。
感受到覆盖在脸上的手心的温度,谢呈痛痛快快地哭出了声。
☆、月亮
感受到谢呈情绪完全放开了,周讲于也没动,就那么弯着腰撑着他,手还捂在他脸上,静静地等他哭。
谢呈哭着哭着站起来,扯过周讲于的T恤袖子,顺势把眼泪擦他身上。
周讲于抬着手臂任他蹭,嘴里“啧”道:“您还真不讲究。”
天色渐暗,谢呈终于平静下来。
周讲于低头认真看他脸,谢呈眼睛疼得有点睁不开,看他盯着自己,也反盯回去。
在夜晚彻底来临前的幽沉微光里,两个人看着彼此,一时之间都静了。
“肿了,”周讲于抬手去摸谢呈眼睛,打破了沉默,“真丑。”
谢呈带着浓重的鼻音,挥开他手,没好气地说:“让你看了吗?”
周讲于突然笑了:“骗你的。”
谢呈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院门响了。
兰姨推门进来,天光太黯,她没看到谢呈的神情,只发现两个人站在堂屋门口,笑问:“你俩干嘛呢?是不是又打架了?灯也不开,天都黑了还不进屋?”
“兰姨回来了啊,我这就回家了。”谢呈说。
兰姨想是听出他声音不对,顿了顿才应:“回吧。”
等人走了,兰姨转向周讲于:“被你打哭的?”
周讲于立马应:“不是我!怎么什么都怪我?他一哭就要怪我?他什么时候因为被打哭过?”
“也是。”兰姨走近,小声问,“因为小禾吧?”
周讲于冲她竖竖大拇指:“我姨是我姨。”
兰姨在他头上轻按了一把:“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咱家的经就好念。”周讲于说。
兰姨推开门进屋:“怎么好念了?咱家经最难念,因为你是个调皮和尚。”
周讲于跟在她身后,进去就往沙发上一倒:“怎么不好念了?我读书你看摊子,闲了就打孩子,这么简简单单的怎么不好念?”
兰姨回头看他一眼,周讲于一脸坦然:“我说错了?”
“没有。”兰姨应,“你爸说什么时候来接你没有?”
周讲于大喇喇躺在沙发上:“中考成绩出了之后吧,我让谢呈跟我一起去他不去,我就不想去了。”
他转头:“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去?”
兰姨无言地瞅着他,他拖长着声音叹气:“那算了,不去了,直接去爷爷家吧,我走了你别想我。”
“你不是一直挺想去海边的吗?就跟你爸去呗,”兰姨推开他腿坐下去,“让他别带其他人就是了。”
周讲于看着天花板,想了好半天,最后说:“不去了。”
兰姨在他腿上拍了一巴掌:“不去就不去吧。反正这个暑假没作业,你想去哪里不想去哪里都成。要么先去看看你妈?”
“不去。”周讲于干脆地应。
他这态度兰姨早就习惯了,答案也是预料之中的,因而她没说话。
周讲于摁开电视,拿着遥控器飞快地调频道,半晌突然问:“小姨,你说都是一个妈生的,怎么你姐跟你差了这么多?”
兰姨忍不住笑起来:“臭小子你胡说什么?那是你妈,你这称呼被她听到得气死。”
“她本来就是你姐,我又没瞎说。真的,”周讲于严肃地说,“你俩差好多,大概就是十万八千里那样。”
兰姨笑了好半天,仰头靠在沙发靠背上,神情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久远的事情。
“你在想什么?”周讲于问。
兰姨:“从小到大你妈就比我漂亮,比我听话,成绩比我好,比我优秀比我受欢迎,小时候是你外公外婆跟亲戚喜欢她,从青春期开始同龄男生也都喜欢她。年轻的时候追她的男人可太多了,靠近我的男人都是为了接近你妈。”
周讲于从来没听她说过这些,坐了起来:“然后呢?可是她一看就是不好接近的人,如果换成是我我才不会理她。”
“那是因为你还什么都不懂,被偏爱的人可能会活得骄傲点儿,但是骄傲让她更迷人。”兰姨说。
周讲于撇撇嘴:“文绉绉的,小说看多了你,快说然后。”
兰姨想了想:“没什么然后,她一路走得很稳,念书考大学,结婚工作生孩子什么的,我比较叛逆,没上大学,你外公外婆气着了也就不管我了,不过后来他们没得早,我也就只剩下你妈了。”
“那你为什么要来洛花的?”周讲于问,“你都从来没跟我讲过。”
兰姨看了他片刻,突然转头看电视,好半天才盯着字幕说:“我年轻的时候跟一个人谈朋友,他是洛花的,我就跟过来了。”
周讲于睁大了眼睛,激动道:“谁?原来我有小姨父的?小姨父是谁?他在哪里?”
“他走了。”兰姨说。
周讲于皱眉:“走了是什么意思?”
“走了就是走了。”兰姨简单地应。
周讲于:“那你为什么不跟他一起走?”
兰姨沉默,等周讲于再追问了一回,她才无奈地笑了一下:“因为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