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又怎么样?那你要我如何,乖乖等着那家伙来消灭我?我不想没日没夜回忆那些尸体!不想每次轮到我就是痛醒又饿昏,我也想过正常人的生活!这不行吗?只许他逃避痛苦,不许我得见天光?哦,我就是个垃圾袋子,活该对吗?是了……是了,你喜欢他,你们才是一伙的!就想弄死我,你滚开——”
小行云骤然情绪失控,脖颈发红,像喘不上气了一样,谢流水赶紧稳住他,一手扣住合谷穴,一手轻按华盖穴,别让对面的唐九看出端倪。小行云喘了一阵,气息渐渐平稳下来,可神色萎靡,仿佛精疲力竭了一样。
“黑三哥,你……你这是怎么了?”
小行云大口喘着气,看着对面的唐九,捂着肩膀忽悠道:“没……没什么,旧伤复发了。”
唐九脸上浮出十分的好奇,小行云按谢流水先前的指导,又作无可奉告的高人样,他想缓一缓,可没多久就觉得周身发凉,满身白毛汗。
小行云伏在桌前,难受地低下头,忽然,脸上一凉,谢小魂靠过来,替他擦掉额前的冷汗。小行云微微抬眼,盯着他看,突然从桌底下抽出手,紧紧抓住他:
“流水君,我不想走。”
谢流水没有说话。
“你不要和他一起来消灭我好不好?我……我还想再呆一会,十年来我从来没有到过外面,我还想再看看……呜!”小行云痛苦地皱眉。
谢流水抬手轻轻揉他的太阳穴:“我说过的,纸的正面是无法杀死它的背面,反之亦然,你是你自己,没有人能消灭你,不要担心,好吗?”
小行云听不进去,头疼得要裂开,他脑袋抵着桌沿,紧紧闭着眼,痛苦不堪。谢流水意识到,这孩子出现的时间太长了,他毕竟不是主人格,要在精神上压制楚侠客,恐怕相当吃力。
即使这么吃力,却依然想在这正常的日子里,在这阳光下的世间,多赖一会儿,多活一会儿……
第三十四回 诳语屋3
唐九:“黑三哥,你……你这伤没事吧?马上就来茶了……”
“茶来咯——哎,这位客官,您怎么回事?”
小行云咬紧牙关,挣扎地直起身,照谢流水说的,道:“没事,老毛病。”
送茶的人也不多问,把三只茶壶撂在桌上,小行云总算缓过来,他面色惨白,想喝一口茶水,谢流水还来不及制止,他已伸手揭开盅盖——
茶壶里没有一滴水,装了满满的手指头。
小行云吓得一缩手,谢流水握住他的手腕,缓缓让他捏着盅盖放到桌面上,又操起筷子,从壶里夹了一根血手指,放进小行云面前的杯子里,道:“别怕,不是真的手指头。”
谢流水拎着云手,让他拎起第二个茶壶,往杯里一倾,倒出一股蓝水,小行云好奇地盯着杯里看,不多时,那手指头上的血肉就开始化去,最后余了一根白骨。
小行云觉得有趣,兴致勃勃地问:“流水君,这是什么东西?”
“你少知道为好。”
“好,流水君你不告诉我,我就问这个唐九!”
谢流水赶紧拉住他:“你想露馅啊?”
“露馅就露馅!反正由你兜着,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
“……啧,你这小鬼头。”谢流水只好道,“这叫问骨。我们来这买消息,行话称为‘听雨’,凡是来茶楼‘听雨’的,都会给一根问骨,让来茶楼‘说雨’的人给你解惑。”
“那在门口人手发一根不就好了?还整这三壶干嘛,唬谁啊!”
谢流水笑一笑:“这里的东西都是有讲究的。这三壶合起来就是一道三听雨茶,第一壶剁手茶,伸手找人要答案就该剁,意思是叫听雨的家伙都把钱备好,若是想伸手吃白食,可就别怪茶楼不客气。第二壶化血茶,是告诫来人,事不能随便问,问的事越大,付出的代价也越大。看过了前两壶茶,依然决定听雨的,才去打开第三壶——”
此时厅内一片肃静,众人都看着自个儿眼前的茶壶沉默,小行云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他缓缓打开最后一壶的壶盖,清茶一盅,浮三片舒卷的褐绿叶,有一根笔状的长针,斜斜地插在其中,小行云将它拿出来,横竖端详。
“这叫做问骨针,用它把你想问的事写在问骨上,泡到第三个茶壶里,一刻钟后再把问骨取出。”谢流水道。
小行云听着,感觉手腕被人捉住,缓缓掰开那根问骨。这玩意儿是折叠的,看着只有一根,掰开后则似一块白豆腐,小行云被谢流水提着手腕,拿着问骨针刮刺雕刻,问骨看起来硬,小行云本以为很难刻出字,没想到这东西质地软而不塌,骨针刻字甚至比书写还流畅。他不识字,不懂得谢流水问了什么,只看到白豆腐块上显出一行行工整的小方块字,很是好看,小行云不由得,有一点羡慕。
“流水君。”
“嗯?”
小行云想问,以后可不可以教他写字,可没来由的,心头忽然掠过一片阴影,他站在中央,举起他写的字,有好几个人坐在花雕椅上,捧着茶,狂笑不止,他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他不知道……
“怎么了?”谢流水问。
小行云抖了一下,摇了摇头:“算啦,没什么。”
谢流水握着小云的手,将写好的问骨再折叠回去,投入第三壶茶中,过了一会儿,又取出,此时厅内不知从哪,传来一声喊:
“送茶——”
小行云听得奇怪,这声音既不像男、也不似女,甚至不是人所能发出的,像两块木头挤压摩擦的噪音,接着,店小二又上来,把各桌的第三壶茶都拎走了。
“流水君,他们这是去干嘛?”
“你没听吗,人不是自己喊了,去送茶。”
“那茶泡了那什么骨头,还送给人喝啊?这店好黑哦。”
谢流水轻轻抓着小云的手,拿来问骨道:“你再拆开看看。”
小行云瞥了眼四周,大家都正襟危坐,闭口不言,他把问骨拿在手中,把玩,装作不经意间掰扯开来,低头一看,白豆腐上洁白一片,一个字也没有。
“这……流水君,字……难道泡进茶里去了?这么神?”
谢流水笑一笑:“不神敢在局里开茶楼?走,我们去对面。”
说着,小行云就被他一把拉起来,坐着的唐九道:“哎,黑三哥,准备去‘说雨’了啊?”
小行云没明白怎么回事,只感觉谢流水扣着自己的脑袋,点了点头。
唐九:“那……这……黑三哥,方……方便带我一下,让我开开眼吗?”
小行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唐九屁颠屁颠地跟在后边。店小二撩开一道泼血的帘子,请他们进去。
“流水君你不是来‘听雨’的吗?怎么又来‘说雨’了?”
“买消息要钱,卖消息赚钱,我正好自给自足,收支相抵,你以为谁都像你楚行云啊,家有金条美滋滋。”
小行云抿抿嘴,他和唐九入座后,店小二挑着一壶壶茶来,小行云指道:“流水君,那是不是就是刚才我们泡过问骨的茶啊?”
谢流水将他指人的手指头握回来,答:“那叫听雨茶,泡过了问骨,这茶里才能有语,‘说雨’的人才能知道别人问什么。”
“怎么知道啊?”
“你看着呗。”
只见小二在他们面前摆了个碧玉杯,又高又瘦,似形销骨立的病西施。小行云抻出身子想凑过去看看,谢流水伸手压住他的肩:“你现在是黑三,茶馆老熟客,听雨说雨这过程看都看腻了,你要装的气定神闲一点。”
“哦!”小行云悻悻地应了,只见小二拿起一个茶壶,往碧玉杯中倒了一点点,推到他面前,小行云探头去看,杯中有十道刻痕,此时刚满第一道,紧接着,杯壁上竟开始显出一圈圈文字。
小行云吃了一惊:“流水君,这……这是别人问骨上的文字吗?真的……能用茶传字啊?”
“瞧你,每天窝在地底下,像只井底小云蛙,今天就带你出来开开眼界。茶楼三绝,雨茶、活偶、傀儡戏,你这才刚开始。”
对面的唐九似也想伸头来凑热闹,店小二敲了一下桌:“不是说雨人不得凑前,不懂规矩吗?警告一次。”
唐九赶紧缩回去,闭口不敢言。
“管真严。”小行云在心中嘀咕。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也别乱看乱动,两次警告就逐出茶楼,三月内不得再进。”谢流水看着碧玉杯壁上的文字,这一问无法解答,小二见小行云没反应,便换了下一壶,茶水满上第二道刻痕,又出现了文字,如此反复,待第七道时,谢流水捏起小行云的食指,轻轻碰了碰碧玉杯,意为答这一问。
小二停下了倒茶,略施一礼,退去。又一小二上来,端来了一道三壶茶。
一回生,二回熟,小行云了然一笑,这回气定神闲地捏开第一壶的盅盖:
满满的一壶舌头,鲜红鲜红,意为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