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黑三哥您还不知道啊?老茶馆给人砸场子了,迫于无奈,我们只好换到这地方……”
鹦鹉云又学舌道:“砸场子?谁敢啊!这局里大伙儿哪个不在茶馆里传消息……”
唐九猫着腰,领小行云钻到桥洞里,神神秘秘地说了一句:“还能是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小行云听不懂,不过他看到身旁的谢流水皱了皱眉,他不懂这人为何皱眉,可转念一想,懂与不懂,又待如何?这假扮游戏如此好玩,让人兴奋,这就够了,其他的是是非非,他想不明白,干脆都一脚踢开。小行云兴致勃勃地跟着唐九,谢流水瞧他神色兴奋,于是压了压他的肩膀,道:
“沉住气,装要装全套,这才刚开始。”
“流水君,这黑三谁啊?”
“局里的情报贩子,是个倒卖消息的。”
小行云听不懂:“什么局?”
“嗯……你就当是一场游戏,他在里面是一个摊贩,只不过这个小贩不卖东西卖消息,他的消息有点用却又没什么大用,一年前人就死了,只不过死讯传不出来,我就用他的身份披皮做事。”
小行云在心中喔了一声,也不多问,他跟着唐九钻过桥洞,又七拐八拐,临到最后要出去时,却被谢流水捂住了眼睛。
“流水君,你干嘛?”
小行云感觉谢小魂靠过来,道:“你别睁眼看,我牵着你走。”
“是不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我不怕的……”
“不是。”谢流水牵住小行云的左手,“是我不想让你看到路。”
“为什么?”
“嗯……因为有些游戏,玩一次就好了,如果再来玩第二次,就不好玩了。”
“喔,那……那下次流水君还会带我去别的地方玩吗?”
“会的。”
谢流水牵着小行云,一步一步走上小石阶,眼前是一条破旧的老街,摊贩上滚落的果子,叫行人一步一个都踩烂了,流出红汁黄液。石板道上,青苔与熏黑的烟油都映在光里,成了斑驳陆离的画。几家馆子冒炊烟,几家楼门刷清漆,木腥和鱼鲜和面似的在空中和成一气,随着愈来愈深的街巷,渐渐飘淡。
“黑三哥,就这了。”
谢流水松开手,小行云睁开眼一看,拐角口有一处半破楼,房檐下吊着几只飘摇的红纸灯笼,上一匾额,深乌木,褪金字,书:“老街茶馆”。
小行云迈进去一看,茶馆里人不多,三三两两一小撮,桌椅摆件、小二掌柜,都是普普通通,他左瞧右瞧,四处没一个新鲜玩意儿,顿时兴趣缺缺,满脸不高兴,随手拉了张椅子,重重地跺在地上,坐了。
好在小行云蒙了白面罩,唐九也看不见他脸上表情,还以为黑三哥自是如此气魄。茶馆小二甩着汗巾过来:“二位,喝点……”
“来一壶三听雨茶。”
小行云照谢流水的教导,一边慢慢地摩挲着桌角,一边快快地打断了小二。只见那小二神情微滞,弯下腰,垂下汗巾,低声道:“三听雨来客舟中,”
谢流水答:“江上断雁叫西风。”
小二甩着汗巾笑了笑:“来,两位,楼上请。”
小行云刚站起身要跟上去,结果眼前又一黑:
“流水君!你干嘛老不让我看!”
“你少看少听少说话,最好不过了。”谢流水握住小行云的手,十指交扣,牵住他往前走。没走几步,小行云又发话了:
“流水君,你为什么拉住我?”
谢流水正牵着小行云上楼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我不拉住你,万一你摔倒了怎么办?”
小行云撇撇嘴:“你明明可以拉牵魂丝,却要来拉我的手。”
“……啧,就你话多。”
小行云笑了笑,感觉手上那份力道还是没有松开,稳稳地牵住他朝前走,上了半截楼梯,小行云又问:“流水君,你为什么不让我看?”
“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你就当作是一场游戏,好好玩就行了。”
小行云听他那口气,有些不爽,哼了一声道:“我知道流水君在想什么,你把我当傻瓜,可我又不傻!这地方肯定是你们那什么局的窝点,你们就在这买卖东西、探听消息,是不是?你不让我看,不让我记住路,不想以后我能自己跑过来,对不对?”
谢流水一时被问得哑口无言。
“既然这样,那你干嘛还哄骗那个唐九,故意叫他带我来这里?喔,我知道了,因为你跟我灵魂同体,这么多天什么消息也收不到,也找不到机会赶走我的灵魂真正附身在我身上,所以遇到那个吹糖人你就干脆……嗯那什么词来着……将计什么计,让我假扮成什么黑三来这里,好让你打听消息。可你又怕我记住路,以后那家伙出来掌控一切时,说不定会看到我的记忆,然后自己跑来打探,在这局里越陷越深,所以你动不动就来蒙我眼睛!我有没有说错?”
“……”谢流水彻底不会说话了。
小行云显得有些骄傲:“我说过了,我不傻的,你不要把我当傻瓜!”
谢流水叹气:“我没有拿你当傻瓜,只是不希望你懂得太多。”
“那这样正好,我最好什么也不想懂,什么也不要管,每天就吃一下、睡一下、玩一下,你呢,肯定是想没人管你,放开手来干,老人常说,树上的叶子也有攻……”
谢流水:“术业有专攻。”
“哦,对,就这意思。你说这什么局就像个游戏,我看你就玩得挺老练的,干脆就都你玩,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最后我只要我妹妹就好,其他事我一概不问,如何?”
谢流水微微眯起眼,盯着小行云,道:“真的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嗯!”
谢流水伸出手,弹了一下小云的额头:“美死你!你屁事不管,我累死累活,才不干呢!”
“为什么啊?”小行云伸手想捂住自己的前额,被谢流水拉住,摁回大腿两侧,他急切地在心中嚷嚷,“反正你不正想这样吗?我最后只要我妹妹,其他所有事都可以由你来做决定……”
“我做不了决定。”谢流水抓紧小云的手,“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觉得有一个人该杀,你听我的,杀掉了,事后那个人只会来报复你,不会来报复我。我为你做的任何决定,都将影响你,甚至可能会影响你一辈子。”
“那你帮我做有好影响的决定不就行了。”
谢流水哭笑不得:“我不是你,就算再怎么为你好,我也没办法全身心地站到你的角度上去,这是你的人生,要由你自己来做决定,不能靠我,懂吗?”
“不懂!我什么也不知道,不会做决定。”小行云赌气地甩开谢流水的手,睁开眼睛,贪婪地看着四处,却大失所望,二楼比一楼更破,像楼房中的耄耋老人,年久失修的木地板好似得了关节炎,走一步,就吱呀乱叫。那小二撩开黄不拉几的门帘,请道:
“两位,里边坐。上茶——”
小行云走进来,厅堂内很大,堂上悬一匾额,歪七扭八地写了三个大字:诳语屋。
“黑三哥,我们坐靠窗那如何?今天我请,您近来神出鬼没,是不是有……有什么大变动了?”
小行云渐渐上了道,板着一张脸,不温不火地回道:“先喝茶。”
“得,先喝茶先喝茶,还是黑三哥您守规矩。”
小行云觉得唐九不好玩了,不爱理他,自个儿朝窗外看风景,不远处就是那吹糖人的石桥,五色石的桥身,斑斓有色,很是好看,从这望过去,桥上桥下一览无余,谢流水在身后笑了一下:“老茶馆还真是搬了个好地方。”
没想到小行云有模有样学着说了,唐九皮笑肉不笑地接道:“可不是,青胆、黄肝、赤血、白皮、黑发,五色俱全,是谓斑斓。”
小行云张口要问,谢流水赶紧拉了他一把:“你别张口,五色惨案很出名,在这‘听茶’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你一问我们就露馅了。”
小行云悻悻地闭了嘴,心中道:“那是什么东西?好玩吗?”
“不好玩,有五个违背茶楼规矩的家伙,被挖胆、剖肝、放血、剥皮、削脑袋,在那桥下处决了。你要是不好好听我的话,就得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了。”
“我倒是想都听流水君的话,可是,你不让我听。”
谢流水轻轻地揪住小行云:“你让我不要拿你当傻瓜,可以,但你也不能把别人当傻瓜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
小行云显得有些局促:“我哪有打什么鬼主意!”
“不管是你的哪一面,你这种家伙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听别人摆布,你之所以会想要我来决定一切,只是因为你想更多地认识我……”
“哼,自作多情,我不过是给了你个封号,你就给点颜色就开染坊!谁想要认识你……”
谢流水笑了笑,半飘半倚着阑干,答非所问道:“我祖母总爱唠叨,叫我们一定要记着她,她说世间的死有两层,第一层是**的灭亡,第二层是世人的忘却。反过来说,活也有两层,第一层是出生,第二层是相识。你从来只活在你自己的世界里,所以,你想要认识别人,想要别人记住你,想建立你自己的生活,最后代替掉另一个自己,成为主人格,而我,自然是你最好的利用工具,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