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枢每每将自己的人生与陈奕澜的对照,就感觉这人仿佛上了个发条似的,在所有人意想不到的节点与年龄,早早完成了修身与齐家两项大事。
陈奕澜主要提出请吃饭,还是在家里,沈枢自然不可能拒绝。
他想了想,把吃剩的饭盒扔掉,上了24楼,准备当面和严煜报备一声。
小徐出去办事,严煜办公室门半掩,隐约能看见里面办公的人影。
他放轻脚步,走近门口,见严煜一脸专注,正在看文件,不禁放轻了呼吸,默默注视。
此时正是午饭休憩的时候,严煜手旁放了一个打包餐盒,里面是几块三明治,手边还有一杯奶茶。他左手拿着文件,右手捞了一块三明治,咬了一口,目光却未移位,一直盯着文件。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许多年前,好像也是这样。
严煜没有什么养尊处优带出来的毛病,撇开这几日不谈,初中的他甚至有几分不讲究。比起每天中午都要跑到食堂点小炒的沈枢来说,当年严煜对吃一直没什么要求。中午下课后沈枢总是急吼吼地先往食堂冲,力求在小炒卖完前抢到热乎的“营养套餐”,而严煜就一个人慢吞吞地跟在后面,等沈枢饭都快吃完时才会打好饭坐过来。沈枢吃完饭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严煜聊天,也不着急离开。
晚饭他们总是在冲澡后结伴再去食堂,那时候的小炒早就卖完了,沈枢也只好跟着严煜去打饭。两人朝夕相处,也不是时时都有话说,便一人一本小说,都是对方看完后换过来的,相顾无言,默默吃饭。
那时沈枢总会在严煜读书吃饭时偷瞄他,眼神透过书页,就像现在这样,端详面前的男孩。
看他一边盯着书,一边咽一口饭菜,囫囵吞下,仿佛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看他因为情节眉头微蹙,半垂的眼睑,睫毛浓密纤长,眨眼间微微颤动。
十五岁严煜的身形,仿佛与二十七岁的严煜重合,左手里举着的文件,恍惚间已然成了那本《八百万种死法》。当年他看完后意犹未尽,非逼着严煜也去欣赏布洛克的幽默与暴力美学,而他则捧着《京华烟云》,严煜看完给他的,故事情节虽妙,却有些看不下去,老是抬头偷瞟,希望看见严煜被情节震惊的失措神情。
沈枢终究还是敲了门,他有点想调侃两句,说些“啊哟这么多年还是这个样子”,“哪怕厨艺这么好,果然自己在吃饭上还是很随便”之类的话,可却有些说不出口。只是笑笑,道:“今天下午我那几个北京的大学同学要一起聚一聚,我吃完饭自己回你家就行,你下班就不用等我啦。”
严煜道:“是吗,那你好好玩,晚点回来也不用担会吵到我,我给你留门。”
沈枢点点头,又提了两句和黎城城工作的进度,就离开了。
按下电梯时,沈枢才发觉自己有些后知后觉的失落。
总归,还是回不到从前了。
陈奕澜家在西城,虽然是半旧不新的小区,但地理位置和房子的面积,无不炫耀此房作为京区豪宅的修养。
沈枢刚从美国回来时,耿狄还未离开华尔街,陈奕澜也还没买这房,他俩和裘梓鉴聚会还常常约在五道营。如今不过短短两三年,回国的回国,买房的买房,赚钱的赚钱,彼此的风貌又不一样了。
陈奕澜的老婆方龄,兼他的青梅,之前还去美国看过他。二人相识多年,早就没有热恋情侣间的黏糊劲儿,可举手投足的默契,打闹时流露出的纵容与幸福,都曾让沈枢心生向往,艳羡无比。
此刻陈奕澜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方龄过来开门,见沈枢还拎着东西,便笑道:“我以后是不用再出去给小礼买东西了,请你们来家吃几回饭,就全齐活了。”
沈枢一脸笑眯眯:“我干闺女,我不得自己疼着?”
这人一摆出这种人畜无害的乖巧模样,所有的女性都拿他没辙。方龄当初来美国也最喜欢沈枢,跟陈奕澜约会也要叫上他,甚至当着陈奕澜的面和沈枢挽着手臂逛街。幸好沈枢弯得十分彻底,否则陈奕澜早就不顾哥们情意,将其斩于马下。
沈枢进门就看见裘梓鉴坐在地上,手里抱着陈奕澜两岁的女儿陈小礼,正在咿咿呀呀地逗她玩。
沈枢大喝一声:“裘梓鉴!快把你的魔爪从小礼身上移开!”说着一步跨到裘梓鉴身边,嗷呜一声从他手里夺过小姑娘。动静大得很,他和裘梓鉴下手却都很轻,沈枢猛地在小礼脸上亲一口,道:“小礼,干爹来啦!”
陈奕澜当爹的时候耿狄赶不回来,裘梓鉴和沈枢却都陪在身边,小礼出生后他还和裘梓鉴挣了很久,到底谁该当孩子的干爹。
后来沈枢以作为同志以后无后的绝对优势,战胜了近水楼台的裘梓鉴。不过裘梓鉴在失败之后立马改口,从此以小礼未婚夫自称,企图以此把闺女从沈枢手里抢走。
小礼不怕生,一个大帅哥不够又来一个大帅哥陪,奶声奶气地喊干爹,刺激得裘梓鉴狠狠掐了沈枢一把。
没一会儿耿狄也来了,他更夸张,小礼出生他不在,但回国后每次见面都大包小包,想用物质取得小姑娘的欢心。这次上门又买了一堆公主裙、小皮鞋,方龄早已见怪不怪,接过礼物的时候还跟裘梓鉴调侃:“梓鉴我看你这未婚夫的地位也要不保了,咱们家小礼是个爱臭美的,估计下回只认耿狄,不要你了。”
几个人在一块聚餐,吃饭总归成了形式,陈奕澜插好电磁炉,把一应食材摆在锅边,招呼他们从客厅出来吃火锅。
小礼有自己的儿童餐椅,上面摆着属于她自己的晚餐,方龄侧坐着给小礼喂饭,一边说:“我有一年没有见沈枢了,这回感觉比上次起色好了不少。”
裘梓鉴嘿嘿一笑:“那还不是咱们沈大作家现在春风得意马蹄疾,事业上了新高峰,桃花还开得灿烂,自然面带□□咯。”
“裘梓鉴你瞎说啥呢,我怎么不知道我的桃花开了,难不成开的是你家桃花?”沈枢烫着肥牛,一心盯着锅,半点没有走心地回应。
“我瞎说?你这回来北京不是住在严煜家吗?还没见几回面就直接进家门儿了,我看你们明天就能去拉斯维加斯领证了。”裘梓鉴捅捅陈奕澜,说:“你没见着,上次你走后三缺一我叫过来的,中亿少东家,人长得那叫一个帅,绝对是咱们家沈枢的类型。”
耿狄乐道:“我觉得也有戏哟,上次还说他们两过是初中同学,要不然怎么没见几面就住到一块去了嗦。”
沈枢恼羞成怒,“我跟他是正经的合作关系好吗,人家出钱买了《越洋》的版权,我是这么公私不分的人嘛?再说我跟他要是论交情,初中我们就是最好的哥们儿,不比你们几个认识的时间长?他上回去武汉我每天陪他锻炼,他要请我住他家还人情很正常好吗!”
裘梓鉴嘿嘿一笑,“哎哟喂,原来在武汉就暗度陈仓了!沈枢我告儿你,此地无银三百两,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
沈枢满脸通红,不只是急的还是辣的。他还想解释,陈奕澜却朝他摇摇头。沈枢顿时明白陈奕澜大概有事宣布,自然会替他转移注意力,便朝裘梓鉴翻了个白眼,继续在锅里捞肉吃。
裘梓鉴最见不得沈枢朝他翻白眼。这厮眼睛本来就大,翻个白眼活像见了鬼,刚要骂,就见沈枢夹了一块午餐肉放在他面前的麻酱碟里,哼道:“好好吃饭,没事别瞎逼逼。”
他回瞪一眼,和耿狄交换了一个“和他饭后算账”的眼神,惺惺夹起肉吃了。
陈奕澜用筷子敲敲桌子,开口道:“各位,今儿叫大家过来吃饭,是有个大事宣布。”
“哟嚯,”耿狄喝了一口啤酒,道:“又要弄啥子,你也发财了?”
沈枢一口鱼豆腐卡在嘴巴里,恨不得又翻个白眼,这位同学,我有一句妈卖批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不不,”陈奕澜笑着摇头:“咱们当中谁发财的速度也抵不上沈枢。不过确实是个喜事。”他转过头,和方龄交换了个眼神,摸了摸妻子的手背,接着说:“方龄又怀了。”
众人:“!!!”
耿狄第一个反应过来,放下杯子上前与陈奕澜拥抱。裘梓鉴也大吼一声,接着上去熊抱。陈奕澜也很兴奋,和冲上来的好哥们一一相拥,脸上红彤彤的,幸福得上头。
沈枢愣了半晌,看着这一幕,眼睛突然红了。
这种幸福,虽然平凡,他却几乎不可能拥有。
有一瞬间,他不知道心里涌出的微酸感,是祝福,还是微妙的嫉妒。
不过两三秒,他马上调整了过来。上前轻轻抱住方龄,低声道:“嫂子,恭喜你!”
女人的身体馨香又温暖,方龄温柔地在他耳边说:“谢谢你,枢枢。”
沈枢又与陈奕澜紧紧拥抱,少倾饭厅才安静,几个人却又开始问孩子的性别和预产期相关的问题。
沈枢眼睛微红,却是一脸兴奋,他闷头喝了一大口啤酒,道:“啥也不用说了,这回要是个男孩儿,仪烂,老子接下来二十年就不找了,等着你儿子成年就把他掰弯,给你当女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