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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断 (我吃不饱)


  犹疑了会,小年轻又问:“为什么季箫死的时候,您没有站出来说呢?”
  沈望垂下眼,只能道:“我在计划怎么说这件事情。”
  小年轻目光灼灼:“那我能理解成您在业内受到了阻挠而没有及时表达吗?”
  当然是。
  来新西兰前,他已经和黄胜聊过这个话题,黄胜第一次怒不可遏地骂他是不是不想在娱乐圈混,也是第一次拿恩师的身份压他。他完全能理解黄胜的工作——平衡整个社内大大小小的腌臜事,但他不能接受。他进乘天时,乘天只是一家中小型的娱乐公司,能和业界老大皇图一较高下是后十年的事,也是他的巅峰期。他不能接受因为梦想存在的公司做出这样的决策。
  所有人都要他闭嘴。
  等他走出乘天时,他才发现,他原来在哺育他并反哺的公司里并没有话语权。他一无所有地进乘天,现在也为了抛弃所有而离开乘天。但长达十二年的娱乐圈生涯,他也学会怎么把话说得留人想象:“我想在每个领域,每个人都不是能随意表达的,很多时候我们把这种‘静音’当作是成熟,但现在功利虚假的声音实在是太多,偶尔也需要听些污浊不堪的真话,粉饰太平只能让肮脏在阴暗的角落里腐烂,只有拉开幕布才能看到人面兽心的把戏。”
  “您指的是乘天和裴章导演?”
  “我可没有这么说。”
  小年轻深深地看了他眼,收拢了笔记本,摄影师也被按了暂停,沈望终于要卸下力气时,他突然直戳戳地问道:“您认为您能代表正义吗?”
  “谁是胜者,谁就是正义。”
  “您似乎并不承认真相的客观性,那假设有一天顾重站在您的对立面,您也会为他的真相加油鼓掌吗?”
  沈望笑了下,道:“谁知道,我只在乎眼前发生的事情,并不打算提前计算未来。”
  小年轻朝他鞠了个躬,领着一群人出了房间,还带上了门。等人走干净了,徐斯才道:“他可能是回国了,处理裴章的事,乘天也投了不少钱。”
  “嗯,他是领头的,回去也正常。”
  “你说谎,”徐斯打开窗,把闷在里面的味道散了散,“你就是希望他留在新西兰陪你。但你们俩就是这样,时机不好,要是早个一天,你说不准就逮着他诉个衷情了。你们俩就是一错再错,步步错。”
  “你少在这里总结结局,”沈望侧身把头埋进柔软的毯子里,只露出洁白的额头和一双乌黑的眼睛,“就一趟飞机的事,他躲我,我还不能找他吗?只要他表露出一点点想跟我和好的苗头,我就能把握住机会,反正他也总说我卑鄙。但要是他真不想见我……”
  “我就听他的。”
  这句话沈望说得很轻、很轻,轻得只有他的眼睛听见了,所以微微地冒出了些水珠回应他。
  顾重回到上海时,已是下午四点。
  还没进屋,就在院子里看到了老头那辆宾利,他松了松西装的领结,活动了下颈椎,进门就逮了顿臭骂。顾健老当益壮,劈头就是孝道,其次又列举了他干的荒唐事儿,最后点题:“皇图乱成了一锅粥,你还在新西兰度蜜月,你羞不羞耻?”
  顾重把西装脱了挂在衣架上,倒了杯黑咖啡,才道:“你说裴章那事?”
  顾健从不把自己当外人,没用纸杯,用的玻璃杯,喝空了一杯热水,杯壁上还挂着水珠。他把被子倒扣在大理石的桌面上,以示区分。而顾健向来看不到他的小动作,道:“你还有脸说?”
  “他违反合同,给电影造成了不良影响,要赔偿的是他,关皇图什么事?人家乘天都没急。”顾重对沈望在新西兰的事却只字不提。
  “你看看你这榆木脑袋?裴章的事,能逃出我的手掌心?亏的不是钱,是人脉,你到现在都不懂,你比你哥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那你怎么不找顾槐堂帮你继承这个狗屁公司!”
  “闭嘴!”顾健的眼里迸发出近乎诡异的亮光,燃尽了屋内最后的和睦:“要不是你哥出事,轮得到你这混账跟我叫板?你现在就给我吩咐下去,我们皇图全面协助裴章的律师团队。”
  顾重放下水杯:“老头你是不是早知道裴章的事了?”
  顾健走近顾重,道:“我只知道他是能为我国捧回金狮奖的大导演,是我们皇图的合作伙伴,也是我的挚友,别的事情,我一概不知。”
  顾重反问道:“那你当时为什么要阻止我投他的电影?”
  那双浑浊的眼睛顿时暗了下去,但很快就燃起了斗火,却被搅得肮脏混沌,顾健年迈的声音里透露出些许的悲弱:“每个人都会犯错,他会……”
  “我也会。”
  顾重黑白分明的眼珠里,倒映的是顾健渺小而扭曲的身影。
  他近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你让我感到耻辱。”
  顾健道:“但没有我,哪来你的康庄大道?白马王子是没法在娱乐圈生存下去的,你要镇得住这些妖魔鬼怪,你要比他们更会运用你的筹码。”


第四十章 下
  叶子绿了黄,黄了绿。没变的是顾重的顽固。
  他遥遥看了眼这栋独立于世的小别墅,院子里的盆景被打理得花枝招展,屋里的萨摩耶扑到他脚边撒泼,顾重撸了把狗头,琢磨它经不经得起长途旅行的颠簸。但这点犹豫搁在顾健眼里,就是放不下的苗头,老头在后面道:“你可想好了,这全在你一念之间。”
  “你还是先担心顾槐堂的病吧。”
  顾重进屋收拾行李,拎了个24寸的行李箱,晃了两层楼都没装满。他两袖空空地回国,再两袖空空地走,唯一不变的竟然是带来带去的游戏碟,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上面刻了朵焦艳艳的雏菊。送也没送出去,就一直遭在他手里。
  顾健始终脸色阴沉地跟着,顾重熟视无睹,直到顾重给薛言生打电话时,他才沉不住气道:“你这置大局于不顾。”
  “我本来就是你请回来安抚董事的救兵,又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继承人。”
  “那你也不该!你就因为这么点小事……区区一个小明星……”
  顾重道:“小事?你把别人的人生当成什么?”
  顾健脸黑得跟炭似的。
  薛言生那边总算是接通了电话,顾重长话短说,说了重点,薛言生道:“你要出差?”
  “我要回纽约了。”
  “皇图呢?”
  “你有空吗?我想走之前跟你见一面。”
  薛言生愣了很久,说好。而顾健等他挂了电话,便道:“你就是没吃过苦,才把钱和权看得这么轻,你离开了我,你在美国一文不值!如果你真要走,我就收回你的信用卡、冻结你名下的所有资产。”
  “如果你稍微了解我一点点,你就会发现,这几年我没动过里面的钱,”顾重拉直了行李杆,朝他说,“至于裴章的事,不论你用多少水军,多少资本都无法掩盖这条丑闻,没有人会相信沈望用他的前途信口开河造谣一个导演,人是有记忆的。”
  “前些年闹得轰轰烈烈的事,到现在有谁还在关注?沈望地位再高,名声再响,也就是个资本下的产品,做产品的人想要把他列入瑕疵是轻而易举。至于公众的记忆?公众能看到什么,不能看到什么,能记住什么,不能记住什么,是权利说了算的。裴章的事牵扯到多少高官巨贾,凭你们俩能掀起多大的浪?你真的要因为他离开皇图?”
  “我离开皇图是因为我不想变得和你一样,跟他无关,”顾重走到楼梯间的转角时,握住了红木制成的栏杆,忍不住拍了拍,“你知道为什么资历年迈的皇图和乘天会平起平坐吗?因为乘天新,不管是发现网播的新模式还是市场的新动向,我们都比他们要慢,用的人比他们要老,他们有年轻的歌星偶像,我们却凭资历倚老卖老,皇图是陈旧,而乘天代表的是未来,无法掌握新科技,无法走近年轻人的娱乐公司怎么可能赢?你的酒桌生意实在是太老太脏了。”
  说罢,他毫不回头地走下了楼,只听到楼下一阵碎裂。
  他彻底一无所有了,但也因此拥有了整片天空。
  顾重抱起萨摩耶,打了辆车去薛言生家。薛言生住在个高档小区,一梯一户的大平层,一进门就能看见落地窗外的外滩夜景,窗明几净,然而薛言生的脸色却不好,穿了件浅蓝色的家居服,抱着萨摩耶一通揉,但偏不跟顾重先说话。
  顾重便自己拿了纸杯磨咖啡喝,薛言生看他自洽的模样便忍不住怒道:“听顾爷爷说你因为沈望那事要回纽约?”
  顾重道:“不说这个,电话里说的人你有印象没?”
  薛言生冷哼了声:“我跟蓝鹤就见过几面,况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讨厌这种皮笑肉不笑的人。沈望直播说的那人叫什么来着?季箫?我更是听没听过,好像就是个三流模特,长得也不怎么样,靠赚点游艇派对钱,裴章倒是看谁都不挑。”
  顾重没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台面。
  “那联系方式有吗?”
  “谁会留他的?但我有闫怀的,我可以帮你问问他,之前他干的那些缺德事,我正巧没找他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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