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敛心中隐隐为自己那送不出去的衣裙心意叹了口气,随即心宽地想道,还有姜鹜呢。
于是她道:“把笑收住,别人可都说你是个波澜不惊的小公子,又不是小孩子了。你真是……小时候我变着法逗你你都没这样开心过。”
姜冬沉忽然起身,行了一个很深很诚恳的礼,激动的声音都隐隐发颤,无比真诚道:“冬沉……谢过母亲了。”
穆敛忙叫他坐,故作责怪道:“你可不要谢我,去叫却升来谢我,我自认是个聪明人,不想却没看出你们两个还有这层关系。……现在回想一下层层都觉得可疑,我真是,太迟钝了。”
说完,穆敛又道:“你对他是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的?明知道这异于常人,也不愿放弃吗?”
姜冬沉和年却升在一块呆的时间久了,越发坦坦荡荡,说起情话也是脸不红心不跳:“是,自去年我与他同游枕梦山,年却升这人,抱在怀里,我就再不想松手了。”
穆敛还在感叹:“你这样的人,从小以来,我从未见过你对任何事情表现出分毫的喜欢,对什么都淡淡的,没有过分的上心也没有过分的冷漠。……到底看上却升哪了?”
姜冬沉才要开口,却无奈地发现穆敛根本没想让他回答,只顾自道:“怪不得你每次一和他在一块就变得话多又爱笑。你那么关心他,他喜欢吃什么东西,对什么东西挑捡都记得一清二楚。阿沉,凭你多年的经验,你可否知道母亲的喜好?你要是不知道,那我可就太伤心了。”
姜冬沉心想怎么还吃起差辈醋了,不免失声笑道:“母亲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实在是有点多。单在饮食这方面就有好几十种取舍,让我全说出来怕是要说到天亮了。不如我回去列一张清单,明早亲自给母亲送来?”
穆敛也笑了,伸手轻轻在他额上一拍:“你,越发油嘴滑舌,这话可不像是你说的,你是不是却升假扮过来哄我的?”
穆敛心中想道,这大概就是所谓,太爱一个人,会变得越来越像他。
算了,这条路固然有诸多非议,可我明明是最盼着他能获得幸福的。
穆敛眨了眨眼,从腕上取下一只精心雕琢的田玉手环,认真地递给姜冬沉道:“回头把他交给却升,不过男孩子戴他总不算合适,但这玉环,是我曾经下了决心要给你将来那个人的。”
姜冬沉心中轰然一阵铺天盖地的感动,却没有接,只轻声道:“那怎么行……母亲,要等父亲同意了,这玉环你才能交给我。”
穆敛呀了一声,怎么还忘了有姜闻道这个人。
不过她仍是笑,再次把玉环戴回腕上,轻声道:“那便再等一等。其实说真的,自那件事发生以后,我差点以为这玉环我这辈子都送不出去了。”
那件事似乎是所有人心中的一个硌人的沙子,所有人都在为他难受,都在小心翼翼地将它躲避开来。可那沙子一直在那里,一开始刻意的鲜明,后来大家慢慢习惯了它的存在,在不知不觉中淡化了那硌人的感觉,而在某个人出现之后,那沙子便逐渐润化成了珍珠。
那人带来了许许多多的欢笑和慰藉,赶走了半空隐晦的阴霾。
姜冬沉沉吟许久,而后,十分歉疚的道:“过去的我,是太让母亲操心了。”
穆敛无谓地一笑:“那有什么。儿女都是债,我就你这一个儿子,不为你操心,我去为谁操心?多为你思量一点,自也是心甘情愿的。”
姜冬沉道:“那……父亲那边,母亲打算怎么说?”
穆敛想了想,笑着答道:“交给我吧,他若是不答应,我就和你嫡母一起晾他几天,我看他敢不答应。”
姜冬沉那心中的万分感动,全在这一刻磅礴而出,化成了一片温情脉脉的柔软,好似微风轻抚梁燕呢喃,让他忍不住俯身过去轻轻抱了抱穆敛,温声道:“母亲……冬沉多谢……你的成全。”
穆敛被这样一拥,忽而眼眶一热,差点要掉下泪来。她最清楚她的姜冬沉在那之后有多不喜欢和人相处,而这一点固执的棱角也被年却升多多少少地软化了。因而,轻轻拍拍他的背,柔声道:“好……阿沉,好好的。”
惩罚
零零碎碎的事情处理下来,一日竟已拖到了黄昏。原慈走时,眉宇间满是失望和不甘,但她仍旧十分礼貌,抱歉地笑着行过礼,轻声道:“打扰。”
原慈一走,姜冬沉也坐不住了,便行礼说要回去。穆衣和姜闻道劝他再留一晚,姜冬沉尚未开口,穆敛便道:“哎呀,叫阿沉回去吧,却升一个人在那都两天了,他自己又不会做饭。阿沉先回去,改日和却升一起过来,好吧?”
临走之时,穆敛悄悄在姜冬沉耳边小声道:“我还没给你父亲和嫡母说,这两天要是你父亲传声给你,千万别接。等什么时候事情妥了,我自会先传声告诉你,明白没有?”
姜冬沉点头,穆敛拍拍他的肩:“好了,快回去吧。”
姜冬沉便笑着谢过,在大门之前召出折扇,与姜家众人辞别,赶回了千欢渡。
山寺钟鸣昼已昏。
等落回那条安静而熟悉的小径,望向山径深处的那间本应透出橘红烛火的小房子,却是熄着灯。
姜冬沉心中一紧,快步走了两步,继而望见房檐上有个身影,衣服和长发都被风吹得猎猎纷飞,正是他的年却升。
姜冬沉心中叹了口气,什么毛病。
于是他慢下步来,直到走到房前,才向年却升唤道:“阿升,坐那么高干什么,快下来。”
可年却升充耳不闻,他左手边放着一坛黑乎乎的东西,像是酒。
姜冬沉只好一跃上房檐,坐在年却升身边,掂起那坛散发着清冽气息的酒,微微皱起了眉:“喝什么酒?这样的梅子酒酒性极烈,你这一杯倒,就算喝也要喝点酒性缓些的。”
年却升仍旧不答,望着远处初生的一轮明月,目光中颇有些暗流涌动,姜冬沉心觉有些不对,把酒坛搁在一边道:“阿升,你知道了?”
年却升这才转过头来,直直对上姜冬沉的眼,如同那梅子酒一般清冽地开口:“你不说,我就不会去自己问?”
姜冬沉微一皱眉:“阿升,你醉了。”
年却升笑了一声,继而别过头去,橙色的飘带与鸦色的乌发在风中缠缠舞动,却不答一句。
姜冬沉沉吟片刻,有些内疚地探头去看他的神色,温声道:“我怕你一时冲动,会弄得双方都不好看,所以才准备事情了结之后再告诉你。我没有要刻意瞒你的意思,你别生气。”
“一时冲动?”年却升哼笑一声,“在哥哥心里,我是一个一时冲动就胡乱行事的人吗?”
姜冬沉反问道:“你不是吗?”
年却升瞥了他一眼,转回眼道:“我是。”
年却升似乎从未生过他的气,姜冬沉也不知该怎么哄人,他声音放的温和,话出口又有点生硬:“你跟我回家,风这么大,你穿的又薄。”
“不回。”
姜冬沉无奈又好笑,拉过他的手道:“你就不要和我闹脾气了,幸好今晚我是回来了,我要是不回来,你肯定要在这儿坐一晚上。”
年却升甩开姜冬沉的手,一眼也不分给他:“你想太多,我又不是傻子。你不回来就是和原慈结婚去了呗,我在这儿坐着做什么,当望夫石?”
姜冬沉道:“我怎么会娶她,我……”
“你是不会娶她。但是有些事不是你说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哥哥。当年我父亲喜欢我母亲吗?可家主一声令下,他不还是得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为妾!你有姜家,她有原家,可是我什么都没有。若你们家像年家一样,他们要你娶谁,你就是得娶谁。那我呢,你这样瞒着我,幸好我是知道了,还能有个心理准备。万一你这一去就不回来了呢,你让我怎么办?”
不等姜冬沉回话,年却升又道:“什么都不告诉我,你走的倒是洒脱。你大可以告诉我你在为难什么,顾虑什么,你觉得我会舍得不顺你的心吗?可你偏是连这点信任都不留给我。若是换成你呢,哥哥。我一声不吭离开你两天,你问我,我什么都不说。到最后你还是听别人对你讲,有个暗恋我许久的姑娘向我提亲了。那姑娘有容貌有地位,她配我比你配我合适了不知道多少倍,你心里怎么想?”
年却升眼眶有点发红,冷笑一声转过头去:“幸亏你此行是成功了,若是不成……下次我见你,怕就是在你和原慈大婚的现场。”
那种久违的自卑又在作怪,总让他一闭上眼,就看见一个凤冠霞帔一身水红流光溢彩的原慈,坐在红纱缦回的婚床之前,亲手剪一枚金纹的烛火。
姜冬沉听他说了这样多,心里不免也有些堵地难受。姜冬沉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轻声道:“阿升,你是在怕我会让此行不成?但你要千万放心,昨晚……”
年却升顾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酒精的作用又过于猛烈,促使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道:“我怕你用情不深!”
这一句直将姜冬沉的话生生截了回去,姜冬沉不知怎么忽然笑了一下,垂下眼,小声重复道:“用情不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