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关禁闭关习惯了,渐渐的不再怕黑,不再怕年家的虐待,也不再对年家抱有任何一点希望。年却清有了尉迟宿,我的天赋又日益显现,我和他的关系逐渐恶化。可我还是一个人。”
“每个人都出入成双,只有我一个人形单影只,我从小最怕一个人醒来,可我从小又一直如此。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又没有死的理由。”
年却升仍在一下一下地抚摸着那方棺材的纹路,描着落上去的泪痕,声音郁郁而黯然:“偶尔想过我这个从未谋面的母亲,她是否温柔善良,是否容貌出众,是否在垂死之时对我这个遗孤感到丝毫的难过,我全然不知。她十六岁就嫁入年家,没过过一天快乐的日子。如今我十七岁了,她还是十七岁。”
年却升望向姜冬沉,努力抑制声音里的颤抖:“哥哥,这具棺材在这儿十年,这就是曾经关我的棺材,何其残忍,这就是我母亲的棺材。”
姜冬沉的心仿佛被这一句狠狠击了一记,倏地一疼,下意识伸手抱住他,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道:“别哭。”
年却升点头,死死咬着唇,呼吸却在抑制不住地颤抖,姜冬沉轻轻顺着他的背,温声道:“都已经过去了。”
年却升还是点头,过了好久,才继而开口道:“哥哥,所有人都觉得我坚强,你万不要那样想。我毕竟是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在某种意义上还是个尚未长大的孩子。别人会怕的我一样会怕,只是我不能像他们一样表达。哥哥,我十分有自知之明,自知无人可以包容我的任性想法,哥哥,只有你。”
“所以啊。”姜冬沉开口道,“我很早以前就对你说过,从前你是一个人,现在你不是了。”
年却升从姜冬沉怀里出来,拭干眼泪道:“不是一个人那我是什么。”
姜冬沉温声细语道:“傻吗,这句话的意思,你会听不出来?”
说完姜冬沉又道:“抱歉,不知道你在年家曾受过这样的委屈,还总是逼你,不许你对我有任何的隐瞒。”
“哥哥。”年却升低下头去,“这个世界上,对不起我的人太多了,可哥哥不是,所以哥哥永远都不要对我说抱歉。”
姜冬沉想再安慰他,可却不知再说什么话。
就在此时,三折门的第三折出现了。
三折门3
此次传递,两人到了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
或许是哪个荒僻的边城,小镇门庭各自冷落。道路千回万转,转到尽头,是一个老旧的城门一般的山洞口。
山洞是打通了的,并不长,能望见尽头的亮光,只是景色一片虚芜。望不清楚,朦朦胧胧却并不是起雾。此时正应是黄昏,而小城天色大亮。天色大亮便罢,万径人踪灭更让人起疑。两人举棋不定,不知是否该往里走。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窣窣轻响,两人一同回头,被猛地吓了一跳。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来一位老者,正笑吟吟地望着他们,手中拄着一支形状怪异的拐杖。
年却升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因那老者过于慈祥。慈祥得近乎诡谲,一张笑脸毫无生气,仿佛天生就生在脸上,像极了民间神鬼志怪传说中的无常。虽是鹤发童颜,双颊看上去红润无异,目光却空洞非常。并不能说是面目扭曲,只是五官不协调,看上去十分别扭。
年却升与姜冬沉对视一眼,年却升怀着敬畏之心,试探道:“您……”
“年却升。”老者忽地一笑,笑得年却升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说完他又转向姜冬沉道:“姜冬沉。”
年却升闻言一惊,不太确定地向姜冬沉使了个眼色,姜冬沉会意,便上前温声道:“荒城开路,老者挡门,请问您是否与他们一样,在等什么人?”
民间流传过一种说法,少无人迹的荒城,若有老者挡于城门,是死于荒郊野外的野鬼在等什么生前来不及见到的人。路过之人不问是不是他所寻,都要对他有十成十的敬意。否则地裂城坍,无人可以生还。死去之人便接替这个位置,成为下一任守门的老者。
这种疑神疑鬼的故事民间常有,年却升并不知是真是假,但也不敢掉以轻心。
老者仍旧笑得极尽慈祥,顺着长到胸口的胡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二位由三折门传送于此。”
姜冬沉点头:“是。”
老者笑得翘起的嘴角向上弯的越发诡异,这笑容两端近乎碰到耳根下面去。年却升和姜冬沉看了都觉得瘆人,老者从两人中间穿过,“笃、笃”地敲着拐杖,向山洞走去。头也不回道:“跟我走吧。”
年却升思忖片刻,拉过姜冬沉道:“哥哥,走吧。”
穿过这道山洞,两人被带到了一个更加荒凉的村落,四周沉寂无比,风吹草动,又仿佛四面皆兵。村落布局十分古怪,被一片巨大的树林包围,只留一个入口。年却升十分怀疑那头是否有出来的通道,但那老者向入口走去,两人只能在身后跟着。
迈入树林时,老者突然开口说话,自顾自地,一眼也不回头看。仿佛他背后生了一双眼睛,十分确认年却升和姜冬沉就在其后跟着。一边“笃、笃”地敲着拐杖,一边森森然的开口道:“此地,镜玫林。”
年却升与姜冬沉十分沉默,听着那老者自顾自地讲:“镜玫林,上古村落。多数人生于此,死于此。一辈子不曾踏出城门,从未见过尘世的日月星辰。”
“有一日,镜玫林中闯入一只大妖,名作:撕面。”
“顾名思义,撕面以生人气息寻找猎物,瞧见人面就撕,撕下来后安在自己脸上,继而寻找下一个猎物。”
“于是,一夜之间,镜玫林所有村民全部遇害。在熟睡中被撕面撕去面颊,之后便没了生息。”
“而他们大多不知自己已然死去,以死魂之身于第二日清晨醒来,一如既往地男耕女织,只是失了五官,再认不出彼此身份,无从交流,镜玫林于此趋于沉寂。”
“后来,有一支迷途的商队误入于此。死魂们嗅到生人,忽然发觉自己没有他们的生人气息,才发现自己已死,心生嫉妒之意。便撕下那一队人的面庞,按在自己脸上,那一队商人也就加入到这个村落中,寻找接下来要来的生人。”
老者突然回头,还是那一张慈祥的近乎诡谲的笑面,声音陡然阴冷:“二位,欢迎加入我们。”
年却升瞬间觉得脊背一寒,拉过姜冬沉道:“跑!”
老者在身后开始叽叽咯咯地怪笑,这一笑立刻有人回应,整个村落瞬时被怪笑声笼罩。年却升方才心里还有几分失落忧郁,这下全被那样的怪笑驱散了,死死拉住姜冬沉的手,七拐八拐地拐到一个无人的小巷。四下无人,年却升深吸一口气,对姜冬沉道:“真是,见了鬼了。”
姜冬沉轻轻喘气,拉过年却升道:“阿升,我们先顺一下,这都是怎么回事?”
“反正这儿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们只能等三折门将我们送到那猫妖的巢穴。原慈说三折门会使很多人丧命,前两折无事,这一折一定很危险。哥哥,先说好,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和我走散。”
“那是自然。你也是,不要冲动,我觉得在这样的地方,妄用灵力对我们绝没有好处。”
“嗯。还有一点,哥哥心细,方才许也注意到了,那老者说撕面以生人气息寻找猎物,看见人面就撕,或许我们……”
年却升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盯向一处,姜冬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正对上一张惊悚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五官。
年却升下意识拉住姜冬沉躲入深巷,小巷蜿蜒曲折,绕来绕去,到最后竟只看到了一面冰冷的墙。
两人一惊,转过头去,只闻那撕面的怪笑逐渐逼近,无处可躲,年却升猛的转身,将姜冬沉砰地抵在墙角,叫道:“冒险试试,哥哥得罪!”
姜冬沉尚未反应过来这句冒险和得罪是什么意思,突然四周一暗,唇猛的被封住。瞬间大脑一片空白,望着近在咫尺的脸,十分惊慌失措。
上次他是醉了,而且醒来之后并不记得,这怎么能一样。
年却升发觉姜冬沉整个人呆住了,心觉好笑,可面上一派严肃,侧耳听听那撕面尚未逼近,悄悄分开道:“哥哥,屏住呼吸,要是被他们找过来,我这一下可是白吻了。”
姜冬沉仍是一片迷茫不知所措,胡乱点头,闭上眼睛认命地听那群撕面的怪笑和脚步声。年却升左手紧紧拉着他的手,右手挡在墙面上,遮住了两人的侧脸。与此同时,撕面正朝这边飞快地冲过来。
年却升看上去云淡风轻,其实他也不知这样做是否有效,姜冬沉隐隐感受到紧贴的胸膛中正砰砰砰跳个不停的心脏。撕面冲到两人跟前,突然停下了。
此时两人的心都高高的悬起来,因为撕面长长的指甲将要触到年却升的右肩。年却升十分沉得住气,仍旧不动声色,避也不避。撕面的长爪触过去,却透过了年却升的身子,捞了个空。似是不太甘心,又捞了一下,又是什么都没触到,只好悻悻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