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其中有水光潋滟的随君湖,有山雨来时蒙蒙的云雾,有落月摇情的半坡江树,还有那时常从窗中透出鹅黄烛火的,他与姜冬沉的家。
而此刻,他们都很心知肚明,自己已离那神秘莫测的猫妖很近了。
年却升颇为照顾姜冬沉的心情,轻轻捏捏姜冬沉掩在袖里的手,温声道:“哥哥,我们找个地方歇歇?以我们现在的状态,去打那个不知底细的猫妖,怕是要吃亏。”
姜冬沉点点头,声音带着一点轻轻的鼻音,问道:“去哪儿?”
年却升歪头笑了一笑:“这儿确实没什么地方可去。委屈一下哥哥,哥哥愿不愿意尝试找棵树?”
姜冬沉眨眨眼,未表异议。
自然年却升也不会带着他真上树,这个时节树叶早已落尽,春日未到,新叶也长不出来,反而高处不胜寒。于是两人找了一处较为避风的小石洞,捡了几枝干燥的枯木,升起了一簇火。
年却升一如既往地往姜冬沉身上一歪,望着因过分干燥而烧的哔哩啪啦作响的一对枯枝败叶道:“哥哥是不是没见过这个?”
姜冬沉很诚实地摇摇头,问道:“你见过?”
“那是自然,什么东西我没烧过。”
脱口而出之后年却升突然想到书志楼,忙闭了嘴,不再做过多回忆,也不再去望那堆燃烧着的烈火,不再多言。
姜冬沉抬手撩起年却升落在脸上的发丝,别在他耳后,轻声道:“想说什么说就是了,我答应过你,不管刚才看到什么,看过之后,就再也不提。”
年却升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越发沉默,脑子里飞快地想着该怎么把话接下去。
姜冬沉在他上方,轻轻叹了一口气。
年却升往下一滑躺在姜冬沉腿上,抬手捂住姜冬沉的嘴:“不许叹气,叹气老的快。”
年却升这样做,实在没有半分想要占便宜的意思,他只是觉得现在的气氛很怪,很僵很尴尬,想让姜冬沉笑一笑,甚至红一红脸也好。可姜冬沉始终不为所动,年却升自讨没趣,只好把手放下来:“哎——”
无语了一会儿,年却升闷闷不乐道:“哥哥嘴上不提,心里可是在意得很,一点也不诚实。既然如此,你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嘛,这样憋着,我看着心里也不好受啊。”
姜冬沉静默了须臾,垂下眼,对上年却升的视线道:“抱歉,我可能还是需要缓一缓。”
年却升最见不得姜冬沉难过,可他一沉默,年却升心里也暗淡下来。似是一片小小的叶子,遮住了什么光源的一角,留下一个半圆形的阴影。于是他生硬地扯开话题:“我觉得,我觉得那只猫不一定会伤害我们。”
“嗯,为何?”
“昨天我可都快骑到他脖子上了,他都没发怒,攻击我的都是它手下那些小野猫。”
姜冬沉想了想,又道:“那它来千欢渡干什么。”
“既不是为了攻击我们,也不是没事找事,应该就是为了寻找什么东西,可能是找我。我一直觉得我和白月光有某种不可名状的联系,毕竟只有我镇得住白月光。”
姜冬沉不再分神,若有所思道:“那他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昨晚找上来了?它就算寻到你,又有什么目的呢。”
“昨天是上元节,明月圆满,他或许从明月中得到了什么力量?我只是猜测,而且也猜不出他有什么目的。或许这些问题会在寻到他以后迎刃而解,也或许不会,谁说的准呢。”
其实年却升大约猜得到为什么他们择了昨夜,因为他与白月光建了灵契,而昨晚他吐了一口血,不然他们也不会一来就只抓合欢树,毫不理会屋里的两人。而在年却升手中生出灵力后,才发狂一般去顶撞他们的门。
这就是说,他们认得并不是人,而是灵。
年却升不提这点,是不愿提起灵契,姜冬沉现在正心情低落,他不想雪上加霜。
姜冬沉又道:“方才在镜玫林,那老者说,一折之于原城抚花,二折之于年山璇月,三折之于玫林阮阮。抚花与后两者,似乎有些什么联系。”
年却升忽如醍醐灌顶,推测道:“抚花,落花弓。璇月,许就是白月光?”
“极有可能。我们第一次去原城时,原慈不是说,抚花下凡时原城尚是一片荒城,也就是说,抚花下凡落到了原城。璇月下凡就是落在了年家后山,后来因为某种原因被炼成白月光。至于阮阮,身份未明,不知全貌,暂时不予置评。但许是落在玫林,并与前两者联结起来对于我们有一定提示,指示我们尚未发觉。”
年却升笑了:“哥哥,所见略同。”
姜冬沉袖口的标记忽然现形,明亮起来。年却升起身,拉过姜冬沉的衣袖道:“哥哥,他离我们已经很近了,但是夜晚东西太多,我们天明再去寻他?”
火光映的姜冬沉的双眸明明暗暗,神色依旧有些愀然,他伸手在洞口设了个小小的结界,轻声道:“我有些累。”
年却升自然知道,这一天为躲撕面跑来跑去,且不光身体累,心情也是沉重的。于是他慷慨伸手揽过姜冬沉:“这次让你躺我身上。”
姜冬沉没有推辞,想来是觉得也没有那个必要,心安理得地靠在年却升肩上,合上了眼。
年却升嗅了嗅姜冬沉乌发间清新的皂荚味儿,温声道:“头发上沾了点草屑,回去记得沐发。”
姜冬沉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想来是很困了,年却升笑了笑,小心翼翼不被察觉地在他发梢吻了一吻,头抵在身后的岩石上,也合上了双眼。
此时,离他们几里之外,一群颜色各异的野猫,却悠悠醒来。
为首的正是那只月夜猫妖,脚步轻轻跃上一棵树,登在枯败的粗枝上,眯着眼睛,望向那一片无边落木之后,隐隐映着火光的石洞。
随后它跳落下来,像是对着那群野猫发布了什么号令,那群野猫就黑压压的奔向落木林,三三两两地藏身上树。
月夜猫妖转回身去,忽地不知跃去什么何方,进入一座流水萦绕的白沙渚,用庞大的身躯,压住了一个巨大的阵法。
顷刻间,山崩石催,看不清出现了什么,只见它将一枚图腾,掩入了一个枝叶掩映的地方。
那图腾,正隐隐地发着柔光。
月灵石
累固然累,可姜冬沉这一夜并没有真正的睡下一刻。
只要他一闭眼,那漫漫无边的黑夜,地上斑斑的血迹,自己蜷缩在角落里的年却升,就一同出现在他面前。
在梦里,他去唤那个浑身冰凉昏迷不醒的年却升,怎么唤他都不应,像是死了。姜冬沉颤抖着手去探他的呼吸和心跳,一如冬日里上冻的随君湖一般,兴不起半分波澜。
梦到这里,姜冬沉猛的一个寒战,猝然睁开双眼。面前也的的确确是无边的黑暗,柴火已经熄了,空留下一股淡淡的焦烟气,在他鼻翼间挥散不去。
惊魂未定,姜冬沉怔怔的想要坐起身来,一动,发现年却升正把自己抱得死紧,轻轻挣了挣没挣开,倒换来年却升梦呓般的一句:“哥哥……别乱动,你一动就有风,有点冷……”
姜冬沉闻言就不敢动了,抬手去轻轻探了探他的脸,果真很凉。
年却升仿佛并没有醒来,姜冬沉就在他近在耳边的呼吸声中熬到了天明。那呼吸规规整整,偶尔忽然一重。
山洞外一开始还有一两声鸟鸣,后来就没有了,十分沉静。姜冬沉心中有些诧异,目光越过年却升的肩膀向洞外望去。
姜冬沉若是只兔子,此时毛绒绒的兔耳朵许已经竖起来了。
年却升半睁不睁地眯了眯眼,声音带着一点刚醒的鼻音喃喃道:“在看什么?”
姜冬沉道:“感觉外面静得有些奇怪。”
年却升想都不想,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这个时辰鸟还没起呢,你多心了夫人。”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猛一精神,随后各自故作嗓子不舒服地咳了咳,年却升干笑道:“在枕梦山、镜玫林这样的地方呆多了,什么地方都觉得不正常哈哈。”
说漏嘴了,哈哈。
醒都醒了,于是起身,姜冬沉伸手收了结界,同年却升一起向深山走去。约莫走了二三里,进去一片更加高大的落木林。
年却升道:“昨天那个镜玫林太可怕了,我现在对熟还有阴影,总觉得这上面会跳下来点什么……”
话还没说完,他的想法立刻被证实,一只野猫直向姜冬沉背后袭来,没发出半点响声。可年却升敏锐至极,最听得出风吹草动,一转身将姜冬沉挡在身后,抬手遮住脸,那野猫尖锐的爪子从肩胛到手肘抓了下去,衣袖瞬间被割成两半。
年却升不以为然:“哈,我就知道。”
这时接二连三的野猫从不止一棵树上飞落而出,它们毛色不同,却都有着一双荧荧绿眼,应接不暇,看上去颇为惊悚。年却升边施法接招,边和姜冬沉埋怨道:“他们这些天上下来的人怎么都这样,找一个特别安静的地方,然后一声不响地搞偷袭?”
姜冬沉专心驱猫,没有回答,年却升仍在滔滔不绝:“你说我们以后出门是不是该随手那把伞,免得路过什么树林,上面噼里啪啦地掉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