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立刻改口:“大伯伯。”
“……”姜冬沉啊了一声,站起身向年却升小声笑道,“我觉得我老了好些。”
小朋友带两人又回到热闹的街市中去,轻车熟路地转过几条街,到了一处歌楼一般的楼阁后门,想进去喊他母亲,又怕年却升会走,就扯着他的衣角拉他一同进去,走到一处小小隔间,在门外唤了一声娘亲。
不消片刻一位女子开开门,门后是一个清瘦身影,整个人都有些藏不住的消沉,开门望见是两位陌生男子,先是迟疑地后退了一步,然后听见她小小的儿子道:“他是爹爹。”
女子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抱歉地向两人笑了一下,拉过小孩子温声道:“阿秋,先去里面玩。”
小孩子听话,乖乖地往隔间走去了,进门时又回头向年却升道:“你可不要走啊。”
待他行进屋内,女子才把房门关上了,向年却升和姜冬沉欠了一礼,歉声道:“孩子还小,不太懂事,给二位添麻烦了。”
年却升十分谅解地挥挥手:“无妨。”
女子低了低头,又道:“这孩子经常出去找他爹爹,但多半是哭着回来告诉我爹爹不认他,我叫他不要再去了,可他还是不死心,只好任他去找,没想到他真能带个人回来。”
年却升轻不可察地微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冒昧问一句,孩子的父亲……?”
女子苦笑一声,声音是没想隐瞒的平静。许是与人说的多了,麻木了,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淡然:“是富家公子,风流心性,知我有孕时再三答应回来娶我,一去,不复返。”
姜冬沉也是迟疑问道:“为何不去找他?”
女子道:“我不过是低微卑贱的舞女,他是大家公子。亲如夫妻尚且管不住他玉勒雕鞍游冶处。我同他连姻亲都没有,如何留得住他。——不过是世事难料,人心易变罢了。”
两人一同沉默,女子也静立许久,最终又是欠身一礼道:“今日之事麻烦二位了,萍水相逢,自也是缘分,小女子在此也冒昧一句,我见二位也是气度不凡,应是豪门贵府之人,若娶了什么人,定不要让她落于我之境。——再会。”
行至后门,姜冬沉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头嘱咐女子不要让孩子再一个人跑出去,又道:“姑娘一人携子,固然辛苦,长此以往,若是生活实有不济,便可北上仙都,寻仙门姜家。令郎年纪虽小,性情却坚韧,若是得以教养,读书习武,将来定为大器。姑娘若去,便可报我姓名,姜冬沉。”
姜冬沉语毕,这才转过头去,与年却升一同离开。
姜冬沉走得很快,没有抬起头来看路,于是不知觉就走到了另一处街道,看到了另一番景象。不似街市上的嘈杂,那地方是笙鼓阵阵欢庆喜悦的。姜冬沉恍若未闻,直走但人群跟前了,才堪堪抬起头来。
人们围着一处张灯结彩的画楼,此处婚俗与仙都有异,两人从未见过这般婚礼。——凤鸾喜轿就在楼前停着,新娘子已经登上楼去,出现在露台前,新郎似是等她很久,迫不及待接她过来,站在萦满大红纱幔的栏杆之前,小声说了些什么,然后掀开了她的红盖头。
女子笑颜明媚,额心一点灼桃红妆,在一片欢呼声中,只看她嘴型,是唤了一声夫君。
按照当地婚俗,此下应该是掷绣球了,新娘额点红桃,掷出的绣球自是取意桃花。楼下的人见新娘取了绣球出来。全都乱哄哄地要抢,想要讨个好彩头。一片欢笑声中,年却升护了护十分心不在焉的姜冬沉,怕别人会撞了他。姜冬沉却分毫没有在意,眼也没望着那新娘子手中的绣球。他站在人群中,却仿佛置身戏外。
一时间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叫,应是那新娘背身掷了绣球出来,一群人哗然哄抢,姜冬沉纹丝不动,那绣球却仿佛心有所向,从空中一滑而过,彩绸飘然,正落在姜冬沉怀里。
新娘子回过身来,人们的目光也向姜冬沉投去,新娘望见绣球落于何人,本想向姜冬沉笑笑,请他上来同欢喜宴,可是姜冬沉不知出于何种心态把绣球往旁边人怀里一塞,拉着年却升飞快走出人群。
他走的那样快,到后来几乎是小跑,仿佛落荒而逃,把身后的一切喧嚣都抛却开来,只顾着脚下的路径,连前方也不顾。
姜冬沉拉着年却升穿街过巷,直到转入空巷,集市上的喧嚣全都不见了,姜冬沉才渐渐停下来。
有点恍然地靠在墙上,微微皱着眉,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年却升这才弯下腰去,歪头去看姜冬沉的眼,温声问了一句:“哥哥,怎么了?”
姜冬沉自己也有点迷茫,抬眼望向年却升,小声道:“我不知道。”
说完他又有点不好意思,问年却升道:“方才我好像反应有点大了,这样拉着你跑,是不是有点傻?”
年却升想了想,给出一个诚实的答案:“有一点吧,好像哥哥不是接了个绣球,而是接了个火|药似的。”
姜冬沉笑了一声,揉揉眼睛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突然有点慌,但不知道是为什么,也没想到那绣球会落到我这里。反正……下意识就想跑,就拉着你跑开了。”
年却升是最明白姜冬沉的,他甚至比姜冬沉本人还要了解自己。年却升从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中听出了一些缘由来,略一沉吟,选择不动声色,只微微笑道:“哥哥,抱抱吗。”
姜冬沉没说话,伸伸手,被年却升一把抱在怀里。
方才是不知为何的慌乱,这会儿被年却升抱住,瞬间涌上了一阵温如春|潮的安心。
还有一点莫名其妙的委屈,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而且不安,有很强的不安,所以姜冬沉搂他非常非常紧,抱了一会儿在他耳边小声道:“这里没有人……要不要再亲一下?”
年却升不语,只转过头等姜冬沉从自己颈窝里起来,然后温柔地吻住他的唇。
姜冬沉想了想,在探出舌尖的时候抬起右手,宽宽的广袖遮住两人的侧脸,隔断了巷外的视线。
仿佛拉起了一帐小小的帷幔。
这个吻绵长而柔缓,是姜冬沉喜欢的吻法,年却升不疾不徐,吻完后伸手擦擦姜冬沉的唇,温声道:“回家吧,今天。”
一般说回家就是回姜家,回我们家就是回千欢渡,姜冬沉想了想最近没有什么重要的日子,便问道:“怎么突然回去?”
年却升笑道:“再过几天就是端午,早点回去母亲肯定开心,再说这几天玩的有些累了,我看哥哥也很累了,回去养两天。”
“什么养两天,你当我是阮阮吗。”姜冬沉笑了,然后低下头捏了捏年却升的手,温声道,“那就回去吧。”
惊喜
两人这次回家没和穆敛打招呼,在巷子里腻歪完就御着剑回去了,傍晚到家,穆敛从屋里出来打算去书房给姜闻道送点茶和水果,结果一出门,捡了两个儿子回来。
看到儿子过于喜悦,以至于抛弃了自己在书房办事没有茶喝的夫君。
穆敛还是有点于心不忍,于是找了个家仆差她去给姜闻道送茶和水果,吩咐完就转向年却升和姜冬沉,问道:“这一回向南方到什么地方了?”
姜冬沉道:“挥州,再往南就到荫江了。”
穆敛笑道:“那么远了?怎么不打招呼就直接回来,叫我好生惊喜。”
年却升嘴甜道:“我和哥哥都想母亲了嘛。”
穆敛是经不住哄的,闻言就低头笑了,又戳戳姜冬沉道:“你什么时候能像阿升一样,主动地说一下想我?”
姜冬沉十分给面子:“其实是我想母亲了,才要和阿升一起回来的。”
穆敛这才满意了,起身去床边的梳妆台取东西,一边笑着道:“这就对了。——我给你们各绣了一个香囊,用的是上回你们带回来的线,好看得很。你们一定都要佩上,让你们三哥看看,不是只有他有香囊的。”
姜冬蔚的事两人多少知道,于是姜冬沉问道:“这都多久了,三哥还没去提亲?”
听了这句,穆敛只是说没有啊,也不知冬蔚是不是不好意思。年却升转头看向姜冬沉,不知在想着什么,不讲话了。穆敛正背对着两人取香囊,便没有回头,接着笑道:“田家那位浣榆姑娘定是在等呢,冬蔚头一次喜欢人,也不知这样提亲会不会唐突,其实不会。但你们嫡母心里很急啊,又总给他出坏点子,冬蔚到有点不好意思了,只好委屈那姑娘再等等。”
说着穆敛转过身来,年却升也收了目光,接过穆敛递来的香囊。姜冬沉放在鼻前闻了闻,忽然有点脸红道:“合欢啊。”
穆敛很骄傲地应了一声。邀功一般道:“对呀,我看你们两个屋后那么多合欢树,心想你们喜欢,就填了合欢。”
年却升抢道:“母亲说的很对,哥哥可喜欢合欢了,之前在南方,见他们那里合欢能酿酒,我们还喝了一点点,很醇。”
姜冬沉在背后偷偷掐了年却升一下。
穆敛并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梗,还笑着道:“喜欢就好。”
之后又天南地北地聊了些别的,穆敛忽然想到些什么,向两人道:“我这儿有点旧衣物和一些不需要的东西要搬到仓库去,不想麻烦小姑娘们,弟子又不方便过来,一会儿你们帮我个忙,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