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年却升就把姜冬沉死死抱在怀里,——他已经瘦了太多了,裹着一身清苦的药香,肋骨分明地硌在年却升身上,叫人心疼的不行。年却升把脸埋进姜冬沉颈窝,整个屋子都沉寂的伤人。过了很久,年却升的肩膀忽然开始颤抖。
先是十分缓慢,再是逐渐强烈,直到整个身子都发起抖来。姜冬沉感觉不到,却大约能听得见,年却升最终压抑不住的,在他耳边发出的一声呜咽。
年却升从未这样哭过。
小时候他甚至觉得,或许这一辈子都没有什么事能引起他的波澜,他一辈子也不会体会到为一个人泣不成声的滋味。
现在他知道这滋味并不好受。
让他甚至忘了自己还抱着姜冬沉,无暇再考虑如果姜冬沉听见了会不会难受,都顾不上了。只顾自把这些年的想念和不甘,所有的惊慌和恐惧,所有梦空魂断,所有无能为力,都一并化为眼泪哭泣出来。
到最后年却升擦干眼泪,到侧屋去洗脸并烧了热水,返回床沿给姜冬沉换了一件干净的寝衣,然后用温水擦净了自己落在他身上的泪痕。
做完这一切,便再次跪在床边,支着手托腮望着姜冬沉出神。
眼眶很红,像一个得不到糖的小孩。
姜冬沉没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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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汐从年却升那出来以后,并没有先去找浔郎,而是回了一趟天上。
毕竟他和年却升、白月光都无缘无故地消失了四年,星神对他固然放心,他也不能不回去汇报情况。
这四年天上发生了很多的事,许多零碎的事务都需要星汐处理。而现如今,最大的一桩事,无非是对月神的审撤。
从前种种劣迹,虐待上仙,私用忘情鞭,假公济私等事一并暴露,资性不足以当任月神。于是众多仙神对其进行声讨,要求她退位入牢。
星汐回去的第二天便是审会,星神带他去参加了,在众神义正言辞地要求月神废位之时,月神扬起脸道:“月神之位不可有一日空缺,我座下仙女仙子无人生有月灵石,谁来继我的位?”
得意洋洋,自以为是,仿佛有恃无恐一般地,睨向在座众神。
星汐闻言便嗤笑,站在星神身后道:“有的,月神大人糊涂了,二十三年前你座下有位仙女璇月,当时就生得月灵石了。不过月神大人好像心中有妒,又嫉她与我家大人两情相悦,看红了眼。用忘情鞭取了我家大人的记忆,又把璇月赶下凡去了。当时告示怎么给的来着——觊觎神位,魅惑星神。这么大一件事,连审会都等不及就把人家赶下去了。月神大人,好是心急啊。”
月神神色一变,转向星汐道:“你如何得知。”
“我如何得知?”星汐笑了,“人尽皆知。再说月神大人与许是还不够关注我们大人,没发现他已经二十一年没带我来参加仙会了。我去人间找找璇月,然后很巧,就真让我给找到了。”
月神毕竟是月神,事情败露也只有面露一瞬的恐慌,但她很快又镇定下来,哼笑一声道:“璇月在哪?我见不到她本人,自是你空口无凭,无以服人。”
一直沉默着的星神忽然开口抬起眼,淡淡看向月神道:“现在把她带来做什么,你神身未废,神位未除,璇儿过来,再被你残害一次?”
月神神色一变,后退了半步,难以置信道:“竹洪,你不信我?”
竹洪星神懒得理她,向后靠在椅背上。坐在旁边的花神倒开了口:“你凭什么以为竹洪要信你?”
花神此人心爽口快,同是女人,格外看不得月神那般做作样子,后来因为她迫害璇月,自己座下的抚花也求着下了凡,花神就更不爽了。虽然听星汐说抚花在人间过的比在天上快乐,但花神还是护短,护得不行。见到月神就想噎她两句,要不然整个人都不快活。
月神瞪向花神,恶狠狠道:“你闭嘴。”
花神啊了一声:“我闭嘴我闭嘴,要不然我怕你又私用忘情鞭让我忘了我家夫君,我可惹不起你。”
风神:“咳。”
这次审会最终是不了了之,最后决定暂将月神禁足,月神之位,由其首位仙女巷月暂代。
不过没有月灵石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回到星神殿,竹洪便向星汐问道:“璇儿何时才能回来?”
星汐在他面前一向是没什么规矩的,瘫在椅子上叹道:“月灵石才回到她体内,分开一二十年了,总得磨合磨合才是。而且年却升最近状态不大好,他和白月光是有联系的,藕断丝连。等他和他家那位都恢复得差不多了——身体和心灵都差不多了,白月光才能平静。到时候我吩咐他一声,让他来一趟天上。魂归故里,璇月就能从白月光里分离出来。”
竹洪点头:“麻烦你了。”
星汐摆手:“这有什么,以前我还麻烦了你一百多年呢。——不过本来同是上仙,一下子要成神位了,我还得称她大人,有点不习惯。”
竹洪慢慢踱回他的主座,随口问了一句:“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要多住几天吗?”
星汐道:“不了,处理完事我就回去。”
竹洪笑道:“怎么,你在人间过的还挺快乐?”
“快乐个屁。”星汐道,“认识了个麻烦精,没什么意思,每天还累得要死。”
竹洪道:“那还愿意回去?”
星汐张了张嘴,又不讲话了。
星汐其实是很藏不住心事的,但他在没下凡那几百年里,星神是唯一一个看他一眼就猜得出他心中所想的人。瞧星汐不讲话,反而了然了,和颜悦色道:“是交了什么很好的朋友吗?”
见星汐无动于衷,便笑意更甚道:“还是……有所爱的人了?”
星汐当即反驳:“没有。”
竹洪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佯做相信的样子道:“那就没有。不过,你在天上呆了百年,如今终于有了想要去的地方,我还是很高兴的。”
星汐抿了抿嘴,看向星神。
竹洪看向他笑道:“我看星奈那孩子似乎是要结星灵石了。不过他天资并没有你高,是心性和品德格外高洁,才被星灵选中。——他还需要很久才能成呢。说句偏心的话,我本以为会是你的。”
星汐十分平淡,他也本就不在乎,闭上眼靠在椅背上道:“那挺好啊,星奈算是我见过为数不多的好人了。再说我这脾气,真要是做了星神,大人你的星神殿算是别想要了。”
竹洪点点头:“你的脾气,你也知道。”
星汐叹了口气,撇嘴笑道:“我觉得我脾气好极了。”
说完他又道:“但就是总有人给我念叨。”
相拥
星汐回去的时候夜已过半,累得要死,想了想回到千欢渡半山腰的房子,念了个法诀随意地打扫了打扫,收拾完就往床上一躺。
睡觉之前还在骂浔郎没有良心,姜冬沉都知道回家收拾屋子,浔郎每天无所事事的到处乱跑,就不知道回来打扫打扫。
然而入梦之时,还是有些隐隐的期待。
像是要见到很想见的人,却不知到底在期待什么。
入梦是明媚的春山,星汐仍是在一弯清溪旁落脚,抬眼望去,尽是暖色的草木山峦。浔郎背对着这边坐在垂柳旁的巨石上,与四处景色融为一体,星汐险些没辨出来。
然后他悄声无息地,踮着脚,轻轻绕到浔郎身后。
接着就忽然想到年却升曾说过某一句:“你觉得我从后面抱住他怎么样。”
呸!星汐当即否决,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真他妈恶心。
然后他十分煞风景地从后面踢了浔郎一脚,谑然道:“呦,思考人生呢。”
眼前的身影微微一滞,紧接着他就站起身转过来,浔郎面露出一瞬的惊喜,目光望进星汐挑衅的眼睛里,不自觉也跟着淡然下来,随口说了句:“小孩儿,你都多长时间没睡觉了。”
星汐哼了一声:“睡觉那种可有可无的事情,也只有你这种闲人会放在心上了。”
浔郎这才道:“可算回来了?”
星汐道:“废话。”
浔郎道:“你这都四年了,这么狠心。你怎么不再晚点回来?”
星汐还是那句:“看你可怜罢了。”
浔郎忽然笑了,笑得十分明然,仿佛满山的春色都融到这笑中去了,点头附和道:“嗯,可怜。”
星汐看了一眼就别过头去,去看掠过水面的燕子,扔下一句:“滚来千欢渡找我。”
浔郎啊了一声,抗议道:“当年不是说好了你来找我?”
星汐瞪他:“让你来你就来,我累的很,不想动。”
浔郎笑着叹道:“果真是我比较可怜。”
说是这么说着,星汐还是让步了:“算了,你现在里千欢渡远吗,不远的话我现在过去,远的话明天。”
浔郎道:“为什么远了就到明天了,你那瞬移大法那么厉害,我在哪你还不是念个诀就能过来的事。”
星汐:“啧。”
浔郎叹气:“好吧,近的很。但是我先告诉你,我学会了一个新技能。”
星汐道:“什么?”
浔郎道:“梦游。”
“……”星汐抬腿给了浔郎一脚,“我可去你的吧,你去随便问一个凡人,问问他梦游是有病还是新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