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汐啧了一声:“那你想什么,想死吗?”
年却升没有讲话。
星汐正想告诉年却升才恢复灵力就去碰天上的仙术很容易损
伤灵脉,还有可能会催坏心智,让他稍安勿躁,过个两三个月再说。还未开口,年却升忽然道:“我怕我出去晚了,他就不等我了。”
星汐把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年却升又道:“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浮世万千,我怕冬沉会再遇到比我更好的人。毕竟我……实在没什么很配得上他的地方。”
星汐叹了口气:“你……”顿了顿又改口道,“你这自卑是与生俱来的吗,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死心眼?”
年却升看了星汐一眼,仿佛正和他讲话的不是历经百年的人间仙子,而是个不谙世事的年幼孩子一般。他道:“星汐,我是怕我妄想。你若是特别喜欢一个人,不管他对你有多好,你们的关系有多无坚不摧,分离久了还是会怕。……你,算了……你不明白。”
星汐是不明白。像年却升这样从小到大一直被抛弃的人,心中始终是飘摇无依的,从小就没有靠山,没有父母,没有家,动摇惯了。就容易对自己产生一些怀疑——“是因为我不够好吗,为什么他们都不要我呢”。就算后来遇到这样好的姜冬沉,他也始终不敢放心地觉得姜冬沉就一定不会离开他。因为习惯了被抛弃,习惯了被冷落,所以患得患失,整个人都自卑得不行。
但星汐不一样。就算他父母早逝,他却在心里始终清楚地知道他们都爱自己,更何况后来又有如兄如父的星神。以及在年却升说起那番话时,星汐自然而然地想起浔郎,他都是放心的。星汐也有从骨子里就有的高傲,相信这个日日去他梦里一个人絮叨的浔郎除了星汐找不到别的人,因为就浔郎那样的不要脸和死脾气,除了星汐没有人能忍。
年却升缺的就是那骨子里的高傲,他面上再平静,再处变不惊,再不露声色,从他心里,他还是一个会慌会怕敏感而又脆弱的年却升。
星汐看了年却升良久,妥协道:“一个月,再过这一个月,我就教你。”
年却升点头:“好。”
真要到了学习法术的那一天,年却升心里就已经有了如何出去的初步打算,他向星汐道:“你们天上的法术我学多了也没什么用,你就教我……冲击力比较大的。”
星汐道:“赋神术吧。”
年却升皱眉:“那群小人,你认真的?”
星汐道:“我去你妈的小人,那是小赋神术,哄小孩儿玩的,你用了个什么玩意,丢我们赋神术的人。”
“……”年却升道,“开始你的表演。”
星汐执白月光在一块巨大的冰面上画了一条游龙,之后手心凝力,白月光闪闪发亮,一点星光点入龙眼。不消一刻,游龙破冰而出,婉转穿入半空,矫矫冰蓝,冲击向寒水结界,一声巨响后,融于界面,不见。
赋神之术,神韵自在点睛之笔。
年却升悟性极高,一蹴而就。再次动剑雕龙时,转首望向星汐道:“我有一个想法。”
星汐道:“讲。”
年却升合上眼,似乎要逼出体内什么内力出来,边低声道:“天然结界,灵力不可破,我不用灵力,用怨力。”
星汐一皱眉:“你体内的怨灵?”
年却升答是,再睁眼时,已是满目猩红。
冰蓝与暖橙萦绕着猩猩黑红,一条巨龙三色交织,当即随年却升点睛一笔时破冰而出,灵力催动,怨气加持,萦绕而过,穿梭入空。直向寒水结界最薄弱的界面冲出。惊天巨响之中,风雪消弭。
从那巨大的破口之中,透出了来自外界的一点春光。
芳草暖阳。
望道
年却升给姜冬沉讲的很细,每一天从早到晚发生的所有事都要不分巨细地讲一遍,只是偶尔删减淡化,有些报喜不报忧的意味,虽然也无喜可报。事情繁杂,年却升又怕一直说话会影响姜冬沉休息,于是这四年的事零零碎碎讲到最后,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年却升仍是跪在床边,除了每日的煎药喂药,他基本就一直跪在这儿了。星汐偶尔过来看看,嘲笑他自讨苦吃,年却升低头不语,心中默念一句:“我于他有愧。”
已到了谷雨,年却升在这一日例行喂药的时候不经意地往外望了一眼,远处的山峦重重叠叠的青翠了。四年前他还和姜冬沉一起去踏过春,如今姜冬沉仍是昏睡不醒,春天最后的美景就这样荒废着。一想到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年却升就自责得不行。
喂过药,年却升又撩起衣衫下摆跪在床边,望着姜冬沉安静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捏在掌心里。
其实多数时候他是不敢这么做的,就算知道姜冬沉感觉不到,他还是不敢。甚至稍稍亲昵一点的话都不敢说,他心知自己无颜面对姜冬沉,于是把姿态放得很低,卑微又怯弱。
哪怕姜冬沉现在静静躺着什么都不说,没有一丁点的回应,年却升也在心中默默觉得,这一点沉默的相处,都是奢侈。
年却升日日都在盼着姜冬沉醒,可又十分矛盾,害怕他醒过来。怕他醒了就要走,留下年却升一个人。
年却升终还是把手放开了,低下头道:“我的事……我讲到哪了?”
无人回应,年却升便自己答道:“我继续讲了。”
结界出现破口那一瞬,年却升恰到好处地把怨灵压制回去,眸子落回正常的颜色,看向星汐。
星汐感叹了一声:“是我低估你了。”
许久,年却升和星汐一同走到破口处时,他才反应过来:“啊,成功了。”
星汐道:“你反应还真是快啊。”
结界外虽然也是极其偏远的北方,但是相较于寒水,已经算的上是温暖如春了,年却升一出来就将法印抱在心口,之后惊喜叫道:“他离这儿很近!”
星汐看他一眼,哼地笑了一声道:“心神荡漾急不可耐,你看你那表情。”
年却升道:“那当然!天知道我有多想他!”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又道,“怎么见他比较惊喜,我要是从身后突然把他抱住呢,然后就很平常地说一句哥哥久等了。你觉得怎么样——我觉得可以!啊我真是,等不及了。”
星汐睨了年却升一眼:“你他妈……有让我说过一句话吗?前几天还在结界里担心这担心那的是谁啊,出息!这才过了几天,就不怕他不要你了?”
年却升没理会,只顾低头笑道:“我开心。”
星汐故作不屑,但还是决定体贴一把,拍拍衣服道:“我不打扰你们故人重逢,——自己玩去吧。今晚先在这儿附近歇歇,稍作休整,明天再回去。我去找客栈,有什么事就叫我,叫三声我的名字就行。滚吧。”
年却升接过星汐扔来的白月光,跃身御剑,向星汐道:“多谢。”
星汐呵了一声道:“这是你应该谢的。”
说完两个人就分头离开了,年却升往南行不过几十里,感应到他灵力已近,便收了剑,落地行走。
北方边境,人烟稀少,街上十分寂静,年却升向镇上走了走,踢开挡路的小石子,然后不经意的抬起头。
相去百步,梅枝轻摇,一处空自红艳的糖葫芦铺前,正站着两个人。
白衣淡粉,相得益彰,站在一起竟是上好的般配。年却升只望得姜冬沉背影,原慈站得离他很近,抬起头来正说着什么,表情是故作的委屈,仿佛是在不依不饶地要求什么事,不得,便撒娇。
好似从前他们在街上偶遇的任何一对青年男女,柔情款款,佳偶天成。
一时间,年却升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砸了一下,轰的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坚不可摧的山峦陡然崩催。年却升一怔又鼻子一酸,冒上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不要我了。”
他还是不要我了。
接着他就冒出了数不胜数的负面情绪,回想起从前的种种,两相反差,更让人难过。年却升的目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正在他失魂落魄地低下头想要默默离开之时,突然有一抹猩红爬上了他的眼睛。
年却升只顾难过,自己都没发觉怨灵是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开启自杀操控的,只等他再抬眼看向姜冬沉时,整个视线都红透了。
姜冬沉抬起手,原慈低下头去,然后年却升就听连自己冷漠至极地道了一句:“姜冬沉。”
年却升讲到这儿,就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回忆当时的心情,从大喜到大悲,再到极度的惊慌。剑锋埋入姜冬沉左肩的那一刻年却升到底有多绝望,他不想再描述一遍了。
于是他道:“后面的事,我就不再说了吧。”
姜冬沉自然无从回答,年却升便当他是默许。可是看着他身子已如此单薄,听见他轻缓的鼻息,年却升那阵隐忍已久的委屈和想念,终于决堤了。
于是他站起来,又在床沿坐下,轻轻将姜冬沉扶起来,就好像他每次扶姜冬沉起来喂药一样,心中却想着:“你让我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