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显然比他更惊讶,愣了好久才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谢星垂的老花镜几乎滑倒了鼻尖上,他端详了眼前的男人一阵子才狐疑地问:“周少尉?”
其实不是少尉了,周浦深想,可对方来意明显有些不善,他也没多加解释。一个登上过听证会的罪犯,且已经被学校开除了,谢星垂作为帝工大的职员怎么可能对自己有丝毫好感。
所以他只是冲他一点头。
谢星垂却因为他的若无其事更显警觉,他将门缝拉大了些:“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头发花白的男人眼神镭射似的在周浦深身上上下扫射:“你哪里来的钥匙?”
周浦深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见对方的眼神落在了自己腰后的手臂上,谢星垂瞬间流露出些许恐惧,立刻往后倒退了两步。
要是叫来警卫的话就麻烦了。
周浦深刚想抬步阻止谢星垂,却看见岑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谢星垂的后方,他的眸子闪了闪:“老师。”
谢星垂吓了一跳,转身后才发现是岑路,他捂了捂胸口埋怨他:“小岑,你吓死我了。”样子是责怪的,可看向岑路的眼神明显没那么戒备:“今天怎么有空回学校?还有,”他指了指跟铁塔似的杵在门前的周浦深:“他是怎么回事?”
“哦他啊,”岑路却丝毫没有吓到人的愧疚,只是神色如常地说:“家属,我今天叫他来帮我取剩下的东西。”他若无其事地指了指周浦深脚边的箱子。
谢星垂刚刚平复的脸色在听见“家属”两个字的时候又开始难看起来,原本还想猜测远房表弟之类的可能性,可在看见铜墙铁壁似的男人红得跟晚霞似的的脸,谢星垂觉得不必再猜了。
他面色铁青,却尽力保持着风度:“这次都搬完了?内阁那边呆得还习惯?”
“搬完了。”岑路却已经踱到了家属面前,弯腰就想去搬箱子,周浦深却不肯让他动手,三两下就从他手上把箱子抢过来了,岑路瞪着他,他像是理亏似的移开了脸。
谢星垂看着两人老夫老妻似的互动,觉得自己的头皮快炸开了。
伤风败俗,真是伤风败俗!
岑路看着昔日的老师坐立不安的样子,终于大发善心决定帮助他转移一下注意力:“老师,我不回内阁了,我和小深……周上尉准备这周就离开这里。”
谢星垂的眉头皱起来了:“离开这里?你是说帝都?”
“不是的。”岑路摇摇头,他转头看了一眼恋人,却正好跟他的视线相触,岑路的面容上浮现一抹温柔:“我们会离开帝国。”
谢星垂像是定格了一下,他的目光沉下来了:“为什么?小岑,你知不知道现在不是个好时机,邦国和我们正打仗,你这样的敏感人才现在出境,很容易被认为是叛……”
“我知道。”岑路打断了他,似乎不想让他再说下去了,“老师,我都明白。”他微微笑了笑,“可是我不在乎。”
谢星垂像是有些急了,语气也变得尖锐了起来:“内阁那边会轻易放你走?”
“有什么不行的。”岑路满不在乎地说,他像是站累了,往周浦深那边靠了靠,而后者则是十分贴心地把自己宽阔的肩膀凑过去:“他们只要能拿到想要的东西,我一个无名小卒的去向,又有谁在乎。”
谢星垂的瞳孔收紧了些,他看出岑路去意已决,再多加挽留也只是徒劳。男人惋惜地摇了摇头,上前两步朝他伸出手:“那我也只能祝你一路顺风了,小岑。你是个优秀的科研工作者,帝工大有你是帝工大的幸运。”
岑路轻轻笑了,他腾出一只手,握住那只满是纹路的手,他顺着谢星垂笔挺的袖管朝上看,眼眸倒影着谢星垂的脸:
“也多谢你,老师。祝你从此以后都能心想事成。”
谢星垂被男人握在手心的指尖微微弯曲了一下,岑路看着他,他却再也没有说话。
两人回家的时候岑路突然提议去学校背后的商业街转转,周浦深两手轻轻松松地托着装着岑路书的搬运箱,躲过了岑路要接过来的双手,他看着岑路脸上浮动的树影,温柔地说好。
他的哥哥站在漫天的晚霞里,帝工大里栽满了茂盛的梧桐树,初春的晚风拂过那些宽大的树叶,有一只枯黄的落叶掉在了岑路的肩头,他却浑然不觉,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周浦深。
周浦深下意识地靠近他两步,却发现自己挪不出手来帮他掸掉那片落叶。
他眼中的失落转瞬即逝,却被岑路收进了眼底,瘦得像是一阵风的男人吸吸鼻子,朝爱人坚实的身影靠过去,揶揄地说:“都说老婆讨到手就不好哄了,看来是真的。”
周浦深看着主动依偎在自己怀里的人,只觉得一颗心都涨得满满的,可他没明白岑路的意思。
岑路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眼前这个不懂风情的傻大个,伸手轻轻拧了一下他的脸:
“小深,上次我邀请你私奔你看不出来,现在我在邀请你约会,你也看不出来?”
周浦深愣住了,天边夕阳的光芒渐渐暗下去,黑眸却被星子点亮,耳廓红了一大圈。他太高兴了,高兴到甚至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说什么为好:“我……哥哥你……”
岑路其实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可两人中间俨然有个不太熟练的了,他只能打肿脸充胖子,以一个别扭的方式圈住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男人:“走,哥带你吃好吃的去。”
海风携着淡淡的腥味传来略显萧条的商业街,不远处的军用汽船传来一声声鸣笛。街头音像店的卷帘门紧紧拉着,只有橱窗里的电视在重复播放着战时新闻。
两道影子在人迹寥寥的街上紧紧粘在一起。
可饶是岑教授今日带了满袋子的钱,费了老大功夫才骗回了老婆,总算寻了个恰当的时机请老婆吃饭,他也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今天找个馆子怎么就这么难。
他面对着黑漆漆的一片的牛肉面馆,有些为难地看了乖巧地抱着箱子的周浦深一眼。
周浦深发现了他的目光,又温存又招人疼地朝他笑了一下。
岑路立刻回过头来,只觉得心脏砰砰地跳。在这之前他们已经光顾了西餐厅,本帮菜和烧烤摊,无一不是人走茶凉,门可罗雀。
暴风雨来临之前最先感知到的总是那些手无寸铁的小动物们,正因为容易受到伤害,所以必须未雨绸缪。
可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呢。
岑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难得充一回大头,只可惜老天爷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正当他抓耳挠腮想着要不要带周浦深去另一个商圈一趟,却听见男人醇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了:
“哥哥,我们回家吧。”
岑路:“……”身为男人的自尊让他很受伤。
“我不是不想跟你约会。”周浦深忍着笑,他垂着眼睫,看向岑路的眼神像是能滴出水来:“我们回家吧,我想回家。”
“在家里约会也一样。”他冲他眨了眨眼,像个朝男人撒娇的小姑娘,这让岑路的心思熨贴了不少,他三两步靠近了周浦深,将手臂屈起来给他。
周浦深笑了,松开抱着盒子的一只手,从善如流地穿过那只手臂与肩胛之间的空隙挽住了他,很是给面子地满足了岑教授幼稚的男性自尊。
他们相互依偎着,踏着夕阳的影子回家。
临近家门时岑路却发现了意外之喜,楼下的便利店竟然还开着,他在老板即将卷起门帘的时候上前阻止了他,问他这里还卖不卖酒。
老板和周浦深同时皱起了眉头。
岑路装作没看见:“到底有没有。”
老板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周浦深,恍然大悟之后眼底立刻多了几分厌恶:“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喝酒,你们还准备留在这儿?没看新闻上说的,邦国人……”
岑路耸耸肩,不可置否:“你到底卖不卖。”
老板把卷帘门朝上一拉:“想喝自己进去拿。”
周浦深的声音从背后听起来忧心忡忡的:“哥哥……”
岑路兴冲冲地进去了,等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抱了一箱啤酒,上头还顶着两瓶烧酒,他费力地腾出一只手来,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两张大票子想给老板,可留在原地的只剩周浦深一个人。
周浦深抬起眸子,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岑路抱着酒,不明所以似的自言自语:“卷帘也不拉了,也不怕店铺被抢,真是的。”他还是把钱扔在了柜台上。
他知道老板不会回来了。
两人折腾了一天才总算回到家,岑路一粘家就立刻瘫倒在沙发上了,可周浦深却马不停蹄,收拾完东西就想围围裙做饭,被某个无赖抱住了腰:“陪我喝酒。”
他无奈,只能转身哄:“哥哥听话,喝酒胃里得有东西垫着。”
岑路撇撇嘴,硬是把人拉下来亲了他一下才放他去做饭。他亦步亦趋地跟到了厨房外面,一屁股坐在餐桌前看薄纱玻璃里忙碌的人影,忍不住拍了张照片。
照片里的人身姿挺拔,鼻梁高高地戳出来,手里颠着汤勺在给他做饭,他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周浦深,完完整整,再也没有一点是别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