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躲在时雨身后,用懦懦的声音偷偷问:“师父,那人是谁?”
时雨即刻温柔地将小人儿抱起来,十分爱护地抱在怀里。“她是你大师姐。”
“大师姐?”小人儿似乎不懂,便抱着时雨,让自己的脑袋靠着时雨的脑袋,但用害羞又天真的目光看着朔夜。而朔夜也看着她,她却还小,不懂朔夜的情绪。
近在咫尺的思念,朔夜多想将桐笙抱在自己怀里,然而这几步之遥让桐笙似远在天边,不可得。朔夜被莺时猛然从幻想中拉了回来。她在想什么?只差有泪从眼眶掉出来,哪还有人不知她的心思?
“姐姐。”莺时将朔夜拉退一步,提醒她说:“你怎么不与师父行礼?”
朔夜这才反应过来,于是跪下扣头:“不孝徒儿朔夜见过师父。”
时雨说:“朔夜赶路也是辛苦,今日就免了礼数,回去好生休息吧。”
“多谢师父关心。”
时雨仿佛冷漠极了,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曾与朔夜讲。她很快离去,很快带着她怀里的孩子离去。
“师父!”朔夜险些追上前,可这几百年过去,她仍然不敢忤逆。
时雨转身回来看着朔夜,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朔夜却只能攥着拳,不敢启齿请求师父留下桐笙。
正在此时,桐笙突然哭了起来。她将时雨抱得很紧,脑袋躲到时雨颈窝里,一边哭一边缠着时雨快走。时雨便像一个温柔和蔼的母亲一般对她又逗又哄,生怕她过多伤心。
场面好生无奈,时雨也是无奈,无奈地抱着桐笙,无奈地看了朔夜一眼,无奈转身离去。而朔夜只能无奈留在原地,由莺时无奈地拉着她的袖子。
作者有话要说:
☆、无知孩童
时雨带桐笙回房间,看着她那一脸泪,时雨略微困惑。“笙儿,你为何要哭?”
“因为看见她非常难过。”
“可她是你最亲的人。”
幼小的桐笙拼命摇头,倘若最亲,为何会难过?时雨不知如何与一个不满四岁的孩子解释,只得摸摸桐笙的头,不再说什么。
桐笙的归来让在师门中排行第九以及之后的弟子感觉别扭又有趣,别扭当然在于她们要称一个幼童为“师姐”,有趣则是她们每天都可逗这位“师姐”玩。尤其望月最喜欢欺负这么年幼的桐笙,也不担心朔夜找她麻烦。
儿时的桐笙可爱极了,加上她怕生的性格和总是害羞的表情,所有人都喜欢抱她。但她最喜欢曲水,因为曲水那总有许多甜食,所以曲水说话,她多半会听。
那天下午曲水手中拿着一袋蜜饯来哄桐笙:“今晚我们要为大师姐摆宴接风,你要来。”
桐笙一想到看见朔夜时候的那种难受,立刻摇头,但曲水用蜜饯来哄她,她又有些动摇。
“笙儿,大师姐已经太久没回来,做师妹的应该迎接她。”
“可我不认识她啊。”
是了,如今桐笙不认识朔夜,这样的话即便曲水听了都觉得难过。多少年了?朔夜总在寻找的人却总是将她遗忘。
她是你最亲的人,唯一为你奋不顾身的人。
可是桐笙一点也不明白。
晚宴时候,所有人都喝了许多酒,是时雨许可的,即使时雨并未出席。师妹们接连不断向朔夜敬酒,莺时想帮她挡一些,却早被望月哄醉了。大概她们早就预谋好了。
放眼看去,好一片觥筹交错景象,她饮得尽兴,她欢天喜地,她与她愉快碰杯。朔夜就这般一杯一杯饮尽杯中酒,大约开席至此并未真正有可停歇。
而桐笙,一个孩子,对此状况十分厌恶。她垂头无聊掰着手指,从吃饱饭后便一直这样,没人顾她,包括她们说的那个她最亲的人。
不知多久,朔夜独自离席了。她应该醉了,不然怎会身形不稳?正因为这样觉得,所以她许久不归,桐笙就开始担心。
“你去看看大师姐。”桐笙扯住曲水的袖子这样说。
曲水低头见桐笙担忧不已,却说:“不如你自己去找。”
去便去!桐笙笨手笨脚从凳子上滑下来,走前还不忘拎着傍晚从曲水那得来的蜜饯。小孩子不懂自己为何会担心朔夜,但她们说她是她最亲的人,那么如何叫亲?是否翠云山上所有人都比不上朔夜?
四处找寻,桐笙在一座亭里见到朔夜。朔夜是否在哭?为何皎洁月光在她脸上映出了星星闪闪的样子?
笙儿……
看着眼前的孩子,朔夜千言难语,最终只蹲下来将桐笙抱住。很轻地,很轻地,是她捆绑了所有疯狂的思念,不敢期盼。
“你要吃蜜饯吗?”桐笙突然问起,朔夜眨了眨湿润的眼,颇是不懂其中意味。桐笙将朔夜推开一些,拉开套在手腕上的束口袋,小手伸进去拿了一颗蜜饯喂给朔夜。“每次我哭的时候,曲水总给我吃这个。你吃了它也不会哭了。”
可是朔夜泪如雨下,仿佛甘甜的蜜饯却是割心剧毒,痛苦越涌越多。桐笙在一旁慌乱极了,一双小手不停帮朔夜擦泪,却怎么都止不住,反而因为朔夜哭得厉害,她也跟着哭起来。
她才是个孩童,什么都不懂……
痛便痛在她只是个孩童,全然不知朔夜是谁的孩童。
谁曾想到当年随口一句玩笑话,如今朔夜真得将桐笙从小带大?她该怎样对待,要如何处理自己的感情?一个不足四岁的孩童……真是糟透了。
已不知是哪年时光,桐笙无端忆起了朔夜。那年,她已廿三。
独自站在被雪铺满的庭院中,桐笙呵气暖手,她当然知道自己向来畏寒,却也感慨着近年畏寒越发严重了,甚至时常一病数月。想来是大限将至了吧?于是那年她抛弃了“最爱”的夫婿与女儿,拖着病怏怏的身子前往丰台。
桐笙追着光阴,却无论怎样也逃不过命运。她常在心底念着:为何早时无法想起朔夜?一世至多廿四年……我已时日无多了。
终于到了丰台,早无人记得那时小宅的当家是谁,但他是唯一见过桐笙的人。
桐笙从不以为这样相见是愉快、幸运。相反,她认为它无法更加沉重。时日无多了,若不是师父定要朔夜寻到她一百世,她定不会千里赶来使朔夜看着她离世。
“我终究是要忘了你,到那时,你的感受哪怕痛如白毒蚀骨穿肠我亦无法体会。你看啊,如今我又走到这一步了。”桐笙与朔夜隔着一段距离,她希望自己清醒,但最终仍然饮泣。“我恨你,是你骗我轮回。原本我绝不会忘记,原本你不该受苦。你当真害苦了你自己。”
不是这样。倘若朔夜不选长生,她们根本不会有再相见的可能。然而朔夜沉默不语,因为桐笙每一颗落在地上的泪都似滚烫的铁水滴在她心上,蚀穿了那里。
“是我害苦了你。”朔夜拉过桐笙。“如今我遭的罪尽是自找,但我甘之如饴,除非你要我放弃。”
“不!绝不!”桐笙推开朔夜,几乎惊叫。“除非我再无法轮回,除非你死了,否则你不准放弃!我们已经别无选择了。”
如果我死了,这一切是否得以结束?可是笙儿怎么办?
仍是亭中,朔夜抱着小小的桐笙,轻轻哄着。她睡着了,只如所有小孩一样安心睡着,即便睡着却仍然惦念着自己的蜜饯。朔夜小心将她送回屋,本打算守一会儿就离开,谁知却因为酒醉而透支了体力,无意倒在床的另一头睡了过去。
你终究是要忘了我,也终究会记起我。但若我不复存在,你该怎么办?我们怎么办?于是努力生存,只待你轮回中或许将我忆起片刻。
翌日清早,朔夜从浑身酸痛中醒来。当她起身看见躺在床那头的桐笙时,桐笙正蒙着被子,露出黑溜溜的眼睛看着她。
“你早醒了?”朔夜问。
桐笙蒙在被子里点头,眉头却皱得很紧。朔夜太久未归,并不清楚如今翠云山每日的规矩与安排,更不知这三岁多的娃儿能做什么。但不管对谁,清早起来要洗漱更衣总是不会有错。可她准备将桐笙从被子里捞出来,桐笙却撅着嘴,急得泪花都快滚出来了。
“你怎么了?”朔夜简直丧气。“你就这般不喜欢我?”
“不是。”桐笙别扭得说话用着分不清音节的鼻音,仍然紧抓着被子不愿出来。
“那你告诉我为何不肯起床?”
可是桐笙不讲,朔夜只能硬捞。一个小孩哪里敌得过活了几百年的人?终于她被捞起来,当她感觉到了朔夜的无语,则迅速将脸埋在朔夜颈弯里,让朔夜无法看见她。
朔夜皱着眉,又摸了摸桐笙湿透的裤子,总算知道她为何大清早醒来就这样不对。
“你尿床了。”
“你讨厌!”桐笙直了身,一双小手在朔夜身上又打又敲。她可是十分生气的,可一个三岁的孩子并没太大力气。于是她在撒气,朔夜却被她逗得呵呵直笑。
“好了,好了。你在床上等着,我去弄水给你洗一下。这样脏,没法换衣服了。”
一听朔夜嫌脏,桐笙哇的一声倒床大哭,仿佛再也停不下来。朔夜拿她没办法,只能耐着性子去哄,不过没一会儿曲水便来找朔夜,说师父叫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