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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特拉斯堡的乌鸦 完结+番外 (Valerian)


  ——
  天亮之后不久,一辆溅满泥点的黑色汽车在“船锚与猎狗”酒吧前停下。
  酒吧的主人,一位亚瑟·格里夫斯先生——五十二岁,整个脑袋只有耳朵旁边还有些稀疏的白发——在二楼窗户旁看着这辆汽车。司机没有走向大门,而是绕了路,按响了侧门的门铃。格里夫斯松手让窗帘落回原处,看着围在电话旁边的两个探员。
  “是海因斯。”
  “谁是海因斯?”年轻一些的那个问。
  “下去开门。”年长的那个简洁地说。
  他没有阐明谁该下去开门,年轻的探员和格里夫斯面面相觑了一会,后者先动身了。木楼梯在他的室内软拖鞋下嘎吱作响,厨房还残留着烤肉和发酵麦芽的气味,格里夫斯拨开两个插销,拉开了门。不速之客冲他露出笑容,看起来已经好几天没刮胡子了。
  “早上好,亚瑟。”
  酒吧老板侧过身让他进来,重新锁上门,把插销推回原处。“并不是说我不乐意见到你,”他开口,“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鞭子’把你——”
  “是的。”海因斯脱掉外套,搭在手臂上,大步穿过厨房,“有人在楼上吗?”
  格里夫斯匆匆跟上,拖鞋在瓷砖上打滑,“两个从罗马来的蠢货,凌晨到的,普利斯科特的人,不是使馆的。”
  “我需要你帮忙,我在找一个男孩。”
  “他们也是。”
  “看在上帝份上。”
  “还有一个克格勃,我们在伊斯坦布尔的人把他跟丢了。”
  海因斯猛地停下脚步,木楼梯叽嘎一响,格里夫斯差点撞上他,“一个克格勃?”
  “差点把负责监视的特工打死,我听说,抢先一步到这里来了,只比楼上那两个早几个小时。那个男孩比他们都早,十三个小时前过了海关。普利斯科特在和意大利人跳探戈,一团糟,SID非常不高兴。而你,”格里夫斯喘了口气,“你是怎么回事?我听过三十个版本的流言,有人说你回来了,另外一些说你叛变了。”
  “我们以后再谈这个,亚瑟。”
  海因斯跨过最后几级楼梯,推开门,两个探员都站了起来,年长的那个抬起手又放下来,似乎想去摸枪,半途又改变了主意。“把你们知道的都告诉我。”海因斯开口。
  年轻的探员本能地对指令作出反应,“有些初步的线索指出克里斯滕可能在苏联人手里,波恩站截获了一些电报,还在破译,不过莫斯科——”
  “闭嘴。”他年长的同僚打断了他,年轻人瑟缩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这是我们的案子。我相信海因斯需要赶回伊斯坦布尔,做他的本职工作,而不是把手伸到别人的任务里。”
  “你连自己的手指在哪里都找不到,韦斯,更别提找一个人了。”海因斯转向格里夫斯,后者仍然站在门口,像只犹豫不决的土拔鼠,“‘教授’还活着吗?那个码头流浪汉?”
  “是的,上星期来这里讨要了一个鲣鱼三文治。”
  “去和他谈谈,多给他几个里拉,让他留意我们的男孩。至于你,”海因斯指了指年轻的探员,后者站直了些,“盯着飞机和火车,尤其是那些去法国和德国的,先往西再往东,索科洛夫的路线常常是这样。”
  韦斯抓住他的手肘,“你不能在这里发号施令。”
  “你可以打电话向普利斯科特抱怨,叫他多派几只小狗来把我赶走。”海因斯挣脱了他的手,“在此之前,这里我说了算。”
  

  ☆、Epi.15

  15.
  那是个很小的房间,滞闷,有一种潮湿的矿物气味。窗户用砖头封死了,又或者这是个地下室,本来就没有窗户,莱昂不知道哪个可能性更糟糕一些。他的手被铐在背后,疼痛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已经麻木了,头上被枪柄砸过的地方还是隐隐作痛。唯一的光源是一盏灯,正对着莱昂的脸。当审讯者说话的时候,那声音仿佛来自眩目的光线中央。
  “你希望我把手铐解开吗?”
  还是那种棱角分明的口音,仿佛每个辅音都用剃刀削尖了,问得很仔细,甚至有些担忧,莱昂几乎要相信他真的关心自己的意见。为了躲开刺眼的灯光,莱昂只能盯着地面。阴影移动起来,他与其说看到,不如说是感觉到索科洛夫绕到背后,打开了手铐。他下意识地抬手挡住灯光,但仍然什么也看不清,椅子嘎吱一响,审讯者坐下了。
  “在斯特拉斯堡领事馆工作多久了,克里斯滕先生?”
  莱昂吞咽了一下,喉咙干得像砂纸。他从来没有接受过反审讯训练,□□只给他提供了两个星期的语言浸入课程,有趣的措辞,“浸入”,像是给流水线上的半成品喷漆,再打包送走。“三年。”他小声回答,放下手,揉着手腕上的勒痕,灯光毫不退让地聚焦在他脸上,一只严厉的独眼。
  “不短的时间。”
  “我猜是的。”
  “你为中情局工作的时间也差不多吗?”
  莱昂抬起头,想看看审讯人的脸,但面前只有白光和黑暗,“我从来不是中情局雇员。”
  “克里斯滕先生,”索科洛夫的声音往下降了一个音阶,像是在责备一只屡教不改、坚持在地毯上撒尿的狗,“钥匙已经回到我们手上,你再没有什么任务需要顾虑了,不如为你和我都节约一点时间。”
  “我没法告诉你我不知道的东西。”
  “你在贝尔格莱德接应‘乌鸦’,然后带着钥匙到土耳其和已知的中情局特工接头,再逃到这里,现在你想说服我你只是一个发报员。普利斯科特的人通常不会把故事编得这么糟糕,普利斯科特是你的招募人,对吗?”
  “从没听过这个名字。我只是,”他的喉咙像是被石子堵住了,莱昂咳嗽了一下,“我只是按领事的指令做。”
  “哪一个领事?”
  “斯特拉斯堡的领事。”
  “关于我们在西欧的情报网,中情局知道了多少?”
  “我发誓我不知道,我只是个发报员。”
  “我也只是个签证处助理,从档案上看的话。”停顿,火光一闪,莱昂闻到烟草的气味,“你抽烟吗,克里斯滕?”
  “不。”
  “聪明的决定。”
  中场休息,索科洛夫转而问起了康涅狄格,想知道那是不是一个气候温和的好地方,然后又问他是否喜欢斯特拉斯堡,以及它的阴郁天气和木板筋房。莱昂尽可能简短地答话,越发不安,想不明白审讯的节奏。
  “为什么是热那亚,为什么不是其他地方?”他最后问道,更像是自言自语,而不是讯问,“海因斯的决定,还是你的决定?”
  “他的。”
  “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他的手开始发抖,莱昂把手交握在一起,试图制止这种颤抖。他的大脑费劲地运转着,给他展示一系列可怕的景象:海因斯的尸体,随后是他自己的尸体,倒在某栋旧房子的地下室里,额头有一个弹孔。“他死了,不是吗?你杀了他?”
  长久的沉默,莱昂盯着黑暗中那点火光,直到它落在地上,被鞋跟碾灭。“回答问题,克里斯滕先生,你们原本的计划是什么?借道法国,把钥匙送到军情六处的表兄弟手上,我想。别不作声,我没有兴趣把一条小鱼带回莫斯科,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把你放回水里,简单的交易。”
  “我不——”
  他挨了一拳,血腥味在嘴里炸开,震惊和疼痛一样尖锐;第二拳打在胃部,莱昂弯下腰,发不出声音。索科洛夫抓住他的衣领,把他从椅子上拽了起来,几乎双脚离地。“你有一个小时可以考虑我的提议,克里斯滕先生,我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准备好提供一些有用的答案了。”
  苏联人松了手,莱昂滑到地上,蜷缩起来。灯熄灭了,门打开又关上,把他留在凝滞的黑暗里。
  ——
  海因斯推开门。
  热那亚已经彻底醒来了,贩卖甜食的推车、卖唱者和乞丐占据了广场上惯常的位置。雾气散去了,如果角度合适,能从建筑物的缝隙里看见港口林立的桅杆和船帆。格里夫斯跟在后面出来了,提着野餐篮,软拖鞋换成了一双深棕色的麂皮鞋。
  如果有人恰好留意到他们,多半会认为这两位先生是去海钓的。这毕竟是个晴朗无云的日子,风浪有些,但并不足以构成问题。他们沿着坡度和缓的窄巷走向码头,一个有趣的组合,一个高而瘦削,看上去像只脾气不好的鱼鹰;另一个圆胖壮实,所剩不多的白发像棉絮一样装饰着耳朵。就海因斯记忆所及,这位偏爱彩色毛线背心的爱尔兰人一直都是意大利谍报网的一部分,六三年到六七年在罗马,六八年搬到这个西北港口城市,再没有离开。
  “要是手头没钱,‘教授’会待在码头上,能晒到太阳的地方。只要有点零钱,他会在‘三角帆’咖啡厅里躲着,‘避风’,他是这么说的,‘我的腿疼得厉害’,只要有人听,他会没完没了地——哦,好极了,看,他在码头上,这可怜人最近恐怕运气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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