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青接口道:“你又不是她,如何晓得她心中所想?”
萧敛风与泽兰心有灵犀,互换过眼神,都知对方心中所想。待房里空了,小皇子呜呜哇哇地扑到萧敛风身上,在他耳边一通乱叫:“那阴魂不散的女人要来杀我了!”
百灵揭穿乞丐阿风时,曾自称她的易容术当世第一,原来并不是吹嘘。秋公子这副人皮面具,与她的本来的脸契合得天衣无缝,一把少年伪声也练得毫无破绽。若不是见到她的小啾,泽兰根本无法认出她来。话说回来,她是朝廷密探,又是明门圣姑,有这一身出神入化的藏匿之术,实乃正常。
萧敛风明知泽兰在做戏,顺着他的意温柔安抚,让他别怕。泽兰受了哄,目的达到,便从他身上滑下来,翘着二郎腿听他推测:日前百灵因事离京,偶然救下江从岸,由此见到这个活蹦乱跳的金真小皇子,醒觉上当,便将原先任务暂放,借养伤之名留下。
“养伤是养伤,但她只伤在右手,左手还是能用剑的,这么多天,为什么没行动?”泽兰摸宝贝似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她一心一意要杀我,谢天谢地,我这项上人头还在。”其实在意的不是人头,而是这张脸。
萧敛风沉吟片刻,道:“泽君是想不通背后缘由的。”
“这话说得,只有你能想通?”
“确实。泽君记得吗?我曾经也想要杀你。”
“你的意思是……”泽兰大惊失色,“她她她不会也喜欢上我了吧?!”
“怎想到这层去了?”萧敛风哭笑不得,“非得喜欢你才不舍得杀你么?百灵姑娘是位侠女,而泽君气质如兰,温和心善。同道之人惺惺相惜,她眼见你不假思索跳水救人,又怎能狠心杀你?”
百灵一掌将泽兰打入山崖,此事始终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他实难相信萧敛风这番话。“那小鸟可是说一不二的犟脾气,还能被我感化了不成?”
“真可惜。”
“……什么?”
“可惜你不能看见我眼中的你。”
从他额角银链抚至眉心,腕转,指节顺开他一扇羽睫。泽兰闭上一只桃花眸,由他感受眉眼高低曲线,“兰兰,你很好,善良、达观、热情……世间所有好话,都不够夸你的。”
长得还这么美。
指尖从眼角勾出一抹妩媚,流过圆润侧脸。这线条每处转折都收得刚好,便是世间技艺最为精湛的画师,也描摹不出。萧敛风真想把他封进酒坛埋进心底,待得春暖花开,才取一小杯就着美景细尝。
他眼神深邃专注,要泽兰明明深陷爱河已久,此刻又有如暗恋已久的男神朝自己告白,少年才知情爱,满心小鹿乱撞。向来伶牙利嘴,现下却愣了好久,才作出不解风情的模样,“知道我讨厌酒,还要把我拿去泡酒?你居心何存!”
萧敛风笑道:“这酒便叫国色天香,如何?”
“国色天香?好俗的名字。”
“泽君有何高见?”
泽兰想了想,道:“叫‘萧敛风的’。”
萧敛风正抬着他的下巴,便就着吻了下去,尽兴了才继续此前的话题,“兰兰,我本该在你出关之日便杀了你,为何我做不到?”
“哈!这我知道,你是个基佬深柜!对我一见钟情了!”
“此言极是。”萧敛风附和道,“彼时殿下着金真异服,手臂脚踝套满金银玉镯,腰肢袒露,真乃盈盈一握。我禁绝欲念于六川修剑整整五年,一入世便见着你这等绝世美人,被迷了心窍,也在情理之中。”
“你那时不会想着把我先奸后杀了?”
萧敛风一脸纯良,“杀还是不舍得。”
所以言下之意?泽兰将凳子蹭蹭蹭地直往后挪,“死变态!”
敛风笑够,才道言归正传,“兰兰,我灭了杀心,是因你救下小喵,又邀我共膳。之后相处,益发觉得你处处迷人,且行止由心,是我所求而不得。”
泽兰自是知他并非爱一张脸,但听这一番肺腑之言,还是欢喜得很,又想要和爱人亲密。萧敛风只把他抱进怀里,由着他猫似地乱舔,说他若不信百灵被他感化,他还有解释。
她化名秋青,秋是小啾的啾,青,当是连晴的晴。她这身硬气,和连相实在相像,加之练的是双剑,确和连晴有些不为人知的关系。如是,她对潜渊派自有一份信任。萧敛风既表明他是潜渊弟子,且顾朝宣知道泽兰存在,潜渊便自有打算,也就不必她来多管闲事。
看破不说破,泽兰心想这下好玩。百灵几次三番地救下江从岸,对他显然是在意的,可他如今是个男儿身,而江从岸是个钢铁直男。有趣,真有趣!正要和萧敛风分享快乐,却听他忽然想起未曾交代三人要买一把黑伞,以备白木不时之需。
泽兰嫌外面太阳太大,便说要留在客栈看着白木,等萧敛风去去就回。此行没有带上小喵,他只能空等,百无聊赖,不觉趴在桌上睡着了。
房内又飞进一只蛾子,这回小啾已随主人飞走,没能将它阻拦。
只见这飞蛾在天花板上绕了个圈,便摇摇晃晃地冲向正在床上沉睡的白木,停在他方才用以诊脉的腕子上。少顷,衣袖之下,静脉之中,忽而冒出一颗黄豆大小的隆起,自肩头往手腕移动,一路斗折蛇行,停在飞蛾依附的皮肤下。
不远处街角,一白发老人掐着食指,向后猛拉。
白木仍处熟睡,身体却被什么牵引,不由自主地坐起了身,坠着头颅,迈步走近窗边。春光正好,有如璀璨金玉,流淌在他白纸般的皮肤上。
泽兰因一声怒吼而惊醒,睁眼看见白木捂着脸瘫倒在一方光柱之中,瘦弱的身体止不住地发抖,立时冲上前去将人拖离阳光之中,等他抬起头来,又吓一跳。
他面色煞白,血丝密布其上,一对墨瞳空洞,映着泽兰惊惧面容。
第六十一章
泽兰旋即点足后跳,顺道推翻身旁木架,堪堪将龇牙咧嘴的白木拦截。回身展开九节鞭,不过几秒,白木已从地上爬起,又朝他扑来。
泽兰当即撑手翻身上桌,往白木脚边一抽,缠住他的脚踝,用力把人拽翻。心说幸好这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孩,与成人相比,到底气力不足,他才能将他制服。跪在他身上,以蛮力按住他在空中乱挥的两个拳头,这才看见他腕上趴有一只米黄色飞蛾。
接连两只飞蛾,这不是巧合。
白木奋力挣扎,空空地蹬着腿,嘴中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泽兰取出腰间银铃,正要施毒,就听身后房门打开,萧敛风高声喊道:“兰兰?!”
泽兰嫌弃地转过头来,“没见着我正要放技能吗?!你回来得可真不及时!”
虽说如此,却还是安下心来。阿风既在,便没什么好担心了。萧敛风一掌将陷入癫狂的白木打晕,确保泽兰无事,才端看起犹附在白木腕上的飞蛾。
泽兰看他神色严峻,便知大事不妙,果然听他沉声道:“这是夜合教的迷引蝶。”
“等等,这恶心玩意是蝴蝶?!”
他素来跳脱,事态严重至此,关注的却是这些无关紧要之事。萧敛风叹气说不必深究名称,“你曾受这淫教药物所害,知其邪门歪道极多。我等随掌门大人潜入教坛时,曾有弟子无缘无故掉落蛇穴,后来才明白他是被迷引蝶所害。这迷引雌雄双蝶交配,只产一颗卵,养蝶者不知以何方法,只需将虫卵种入,便可操控他人身体。”
看来这白木是被迷引蝶操控,无意触及阳光,游魂经法逆冲,冲破睡穴,才疯魔起来。泽兰思虑道:“一大一小……我们把这小的带了回来,这养蝶者恐怕就是剩下的那个老贼,借这迷引蝶追了过来。我原先还奇怪,你说他一个小朋友,有什么非它不可的原因,要去修炼这没个好下场的追魂经法?现在看来,该也是那老贼逼的。”
他与金昭玉同样年纪,粹粹明朗似金玉,集万千宠爱,不知天高地厚,凡事率性而为,而他血有虫卵,如纸偶被人牵引,要修这非人非鬼的经法,以后不能再见阳光。如是想着,不禁心疼地揉揉小孩头发,“阿风,这虫卵该怎么取出来?”
“倒也简单。”
萧敛风将迷引蝶扫落在地,反手抽出六川剑。剑气卷席,泽兰不由为之一震,连那飞蛾的翅膀亦抖了一抖。六川剑主以剑尖在白木手腕上点出一道小小口子,顺着血脉挤出一粒白色虫卵。“这便取出了。不过此事本是极难的,因虫卵在体内深处游走,极难捕捉。只有迷引蝶在附近时,它方显在肌理一层。”
“这么说他是撞了巧,才在被迷引蝶操控时遇上我们。” 泽兰将小孩抱回床上,以茶水洗过他的伤口,又撕下布条将其捆起,不觉自己有多细心温柔。落进萧敛风眼中,难免一阵悸动。
“不过阿风,那夜合上下不都被你们潜渊杀光了吗?教主的头颅还是顾掌门亲自砍下的,这老贼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不是掌门大人。”萧敛风摇首,“是我。”
“什么是你?”
“费武的头是我砍的,那时……”那时泽兰离他而去,他为魔念占据心神,一剑将其斩首,“不说也罢。言归正传,天机处未曾在别处见过迷引蝶,那懂得养蝶的老贼应是夜合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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