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怎么办,他只能顺着这个小魔头啊。“好吧好吧,伽泽祈兰穷极凶恶,天良散尽,锱铢必较,睚眦必报。江湖各派、能人志士,各个都要他的项上人头。”
“他们杀不了我。”泽兰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我只会死在一个人手上。”
这个人难道手握泽君软肋?萧敛风慢慢收起笑意,他不会让他死的。“是谁?”
泽兰收起手指一跃落地,回首露齿而笑,“等到我们之间的信任值达到百分之百,我就告诉你。现在是时候办事了!你和江从岸既然都见过明门,就可以请人画像张贴。至于那个百灵,我总觉得她知道些东西,什么时候会醒?”
“她应该自小习武,底子很好,明早便可醒来。”
“她铁了心要抓我,是个麻烦。”
萧敛风唇角一提,便是满腹坏水,“公主安心,弟子自有办法。”
“是!关!主!”
萧泽二人应邀于府上用膳,萧敛风的公关顶好,随口便将易容一事翻篇。江入海只顾惊叹,说阿风公子不仅仪表不凡,还文武双全,问及年岁,原与孙儿江规所差无几,不免看向他悄然叹气。江从岸看似无动于衷,握着筷子的指节却微微泛白。
泽兰暗嫌这餐无鱼,把小喵托付于府上丫鬟,便说要与下人一并去贴画像。萧敛风担心他又出事,同他一起出了门。糖醋鱼里脊色泽金黄,筷尖挑起一块入口,外脆内嫩,唇齿留香。萧敛风单是看着他吃,就很有食欲。
福来酒楼作为网红店自然把握机会蹭热度,说书的一拍醒木,一本《红琴传》开篇。说的是吴州史还是吴刑判的时候,将其养大成人的恩师犯下大案,酒醉后糟蹋了一位寡妇。这寡妇不堪其辱,第二日自缢身亡。师母跪求说酒乱心智,并非有意为之。吴青三岁为他们一家拾到,若可从轻发落,便当报了这养育之恩。
泽兰听到此处,面色一变。萧敛风见他鱼也不吃,只想是他太过心善,憎恶一切不公,拍了拍他的手背,道:“不用生气,天道好轮回,总会恶有恶报。”
泽兰却冷冷一笑,语气又夹带三分苦涩,“在故事之中,当然是这样。”
在现实,哪有这因果循环的玩意,连正义都他妈的不肯来。
评书继续。说起这寡妇,却也不比寻常。丝州与东南本隔着一道江,往来甚不方便,寡妇夫君祖上世代修桥,到这一代依然秉承先祖遗志,修缮桥路,供丝州人进出外界,这一家人甚得尊敬。后来夫君因冒雨修桥坠江,百姓更加念恩,对寡妇照料有加。出了这等惨剧,群情激愤,要求严惩。
一面是堪比生父的恩师,一面是枉死的受害者。一面是孝道,一面是正义。吴青夜下牢狱,朝恩师叩了三个响头,第二日惊堂木急落直下:按北殷律例,奸淫连其包庇者,全当问斩。淫师满门,除却幺儿,无一逃脱。
满堂听客喝彩。
萧敛风品茶不语,隐隐觉得这与吴家灭门案有关系。泽兰搁下筷子,再无胃口,“我不明白,那淫贼该死,可他家人不是。”
“泽君是金真人,自是不明白。此案发生于元正年间,元正帝是北殷开朝皇帝,彼时天下尚未统一,汉人有句话,叫乱世用重典。攻下南陈,天下一统后,连……”萧敛风压低声音,避免旁人听到这个禁名,“连相已精简律法,轻刑缓赋。若如今再判,其家人必不会受到牵连。”
连晴,字缦瑞,一代传奇女相,为全书剧情穿针引线 ,虽则小说开始时已死去五年,但人气排行高居不下,随着故事发展,甚至一度问鼎男主萧敛风。实则萧敛风原名连风,乃连缦瑞胞弟,誓为其姐复仇、为历经三朝不倒的连家雪耻。十七岁便敢独上天下第一险化云巅,素雅寡淡不染凡间俗艳,智谋无双心系天下苍生。生丝绘无文,织就半壁山。
连缦瑞是超前绝后的奇女子,若要细细道来,三天三夜也不够用的。泽兰本意也不在她,他在想的,是另一件事,“那吴大人又为何非得自己审?利益冲突就该回避,转移案件,或者——我记得你们的架构里,全国不是分了几道监察区吗?司法长官好像叫通判?直接上呈审理,不就避免了手刃恩师的道德困境。”
萧敛风认真的神态是真的摄人心魄,眉心微蹙,唇瓣紧抿,常年执剑的手指转着杯沿。泽兰看得出神,忽听他问:“泽君既已想到这层,真的会不明白?”
“我若明白,还要问你?”
“醉翁之意不在酒。”
怎么还得对句子?泽兰着急,“行了行了,在乎山水之间也。你别卖关子,快说。”
“我不正在说吗?” 萧敛风拿他没办法,“百姓要的不是公正判决,而是完人君子、一个能够大义灭亲的圣人。吴州史若转手此案,形同逃避,无法树立威望,何以让百姓信服。而且吴大人而立有余便接任州史,成为一州之长,于年龄于资历,都太过年轻,泽君不觉得这也是多得此案吗?”
每一步都是计算,泽兰哪是这种人,又哪会想得明白。丝州远离暗流涌动的殷京,吴州史勤政为民政治清明,他却于此处此人得知何谓官场深险身不由己。
阿风为他仔细剔去鱼骨,白色尖刺堆在碗边,这一条鱼,被吃得只剩骨头。“所以泽君,我如何舍得送你去皇宫。”
第十四章
竹质书架列开,满满当当地排着案卷,地上亦有书堆垒如山,封皮积灰。灰蒙窗纸透来几方光柱,其中尘埃受惊乱舞。泽兰掩住嘴鼻咳嗽几声。主簿领二人进到最内,弯身自书架底搬出竹箱,“那一年的案子,都在这了。”
萧敛风道有劳,泽兰已移开箱盖翻找起来。主簿记得此案发生于年初,应压在箱底。泽兰一把抽出几本递给阿风,他可没心思看文言文,“你来。”
敛风只草草翻过几页,便道不必再看。泽兰怀疑地接过他手中的案宗,一看其上画像,的确不必再看。
唯一幸存的幺儿眉眼狭长,右眉之上,有一颗痣。
江入海不寒而栗,书簿掉落在地。幺儿吴泉两颗浓墨点出的眼珠,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江夫人瘫坐于椅,一方鲛帕捂脸,涕泣不止。江家老小,神色悲痛,无一言语,只有江从岸怒火中烧,一摔茶杯,“那淫贼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在先!我外公不受利诱执法判刑,这个吴泉,凭什么杀我母家!”
泽兰拾起案簿合上,“人要是被仇恨控制住,还讲什么理由。”
萧敛风道:“吴泉离开万锦城的时候不过十岁,应是后来入宫,又拜入明门。他此次只身前来,想必是要报私人恩怨,与明门无关。我原担心他是奉汪名灯之命,处置起来会十分棘手。如今只要将其擒获,要杀要剐,悉从尊便。”
泽兰看向江从岸,他胸膛急促起伏,周身戾气,看来吴泉临死前,必要受那北殷十刑的残酷折磨。一日疲惫,天色不早。萧敛风安排好巡捕路线 ,回房打坐。泽兰搂着小喵侧躺在床,看阿风侧颜眉骨如山峦转折起伏,心想着这一日发生的许多事情,不知不觉间便睡沉过去。
萧敛风听他呼吸渐重,缓缓睁眼。泽兰睡相恬静乖巧,小喵被困在他臂弯之间,两颗大而明亮的眼珠子正盯着他,蹬着小爪子喵喵叫。敛风笑着拿起泽兰的手臂,小喵立刻溜了出来,伸了个腰,跳下床找乐子去了。物似主人形,泽君也是一刻呆不住的。
展开笔墨写信予潜渊顾朝宣,首先落笔四字:迟归勿虑。
泽兰是被帅醒的。天光映满堂,他迷迷糊糊地睁眼,咫尺一张天神般的绝代美颜,登时睁大眼睛。天神在床边弯身笑着问他:“醒了?”
美人morning call,这贵宾待遇,啧啧啧。泽兰美滋滋地点头,正要坐起来,又听阿风说:“泽君睡觉流口水。”
他用手背蹭掉嘴角黏腻,“你没看见!”
阿风逗他逗得开心,“你毒功已成,唾液也有毒吗?”
“血和口水是两种生理机制——”泽兰骤然停口不再解释,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萧敛风才知这张脸若染上邪气,会生出一种迷人的妖媚,耳边听这小魔头说:“美人让爷亲亲,不就知道了吗?”
泽兰说完就跃身而扑,萧敛风下意识把他接住,后知后觉这人闹着是要非礼自己,又笑着把他推回床上。泽兰早已用双腿勾住他的腰,萧敛风这一扔是把自己也往前带。他习武的身体有条件反射,第一时间扣住床柱以免倒下,但看泽兰一对初醒时水润万分的桃花眸,微波荡漾又坏又可爱,竟不自觉地松开手指,任他把身子带下,双手撑着被褥,低头问:“美人在床,请问该亲哪里?”不知这美人指的是自己还是泽兰。
“你说呢?”
敛风低眼看他方起身时微微泛白的嘴唇,一颗饱满的唇珠勾出迤逦唇线。亲下去,成何体统。可他天性是个放荡形骸不守规矩的人,不过自幼为应付尊长,才穿了副谦谦君子的皮囊。大姐连雪对他寄予厚望,二姐连晴却看得清楚,幼弟连风人如其名,生性潇洒不羁,不属官场,当归江湖,十岁抹净他身份送入潜渊,更名改姓为萧遥,终究还是期望他顺性而为之余,处事亦有分寸,取字敛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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