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楼至一面给质辛布菜一面问到:“咱们与朝廷素无瓜葛,怎的地方上的节度使知你微服前来却如此逢迎?”蕴果笑道:“无非是官面上有棘手的事,那些鹰犬为保乌纱,谁的门路不是都要走一走,只是朝廷自有官军衙役,咱们却犯不上趟这遭浑水,若是当真与百姓生计上相妨,就算他们不求我,自然也要管上一管的。”楼至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只是你可别耍江湖性子,官面上的人却也得罪不得,就算咱们不管,话也要说的和软些。”蕴果笑道:“跟在你身边这么久了,这些世事洞明的学问属下自然理会得。”楼至白了他一眼,瞧质辛还在努力扒饭,便悄声说道:“想是席间妖童美婢殷勤服侍,就算你想说几句重话,只怕也舍不得。”蕴果没想到楼至也会与自己玩笑,玩心已起,也顾不得质辛在旁,在桌子底下握了他的手道:“那些人怎比得你?”楼至因近日与蕴果琴瑟和谐,故而偶作笑语,谁知他这般大胆,连忙甩开了蕴果的手假装没听见,一面使眼色给他,蕴果倒也顾及质辛,没有继续玩笑,一时用过早膳,楼至意欲监督质辛早课,便回头对蕴果说到:“你夜里没有睡好,白天打算怎么着?”蕴果呷了一口参茶道:“无非就在书房小憩片刻。”楼至蹙眉道:“这里又不是衙门,镇日无事,不如你去我房里睡吧,等我安顿了质辛就回去陪你。”说到此处才知自己矢言,连忙抱起质辛往小书房去了。蕴果深觉惬意,便径自来到楼至的卧室,脱去外衫,登堂入室睡在他的床上,却觉枕边一阵幽微的昙花香气,伸手一探,枕下竟放着一个琉璃罐,内中不知何物药香四溢,璀璨生光。
蕴果谛魂乍见此物,心下疑惑,打开那琉璃罐,只觉昙花香气之中别有一股药香,大抵与平日楼至所服安神药物相似,便将这药糖的来历猜着了几分,又见那药糖色泽鲜亮,不像陈旧之物,便知个中亦有私相授受之事。当下并不发作,只是冷笑一声,轻轻以手背击了掌心几下,却听得外间环佩叮咚之声,门棂响处,一个柔媚婉转的声音缓缓说到:“小女子巫阳神女见过盟主,不知盟主召唤小女子前来有何吩咐?”蕴果对她一抬手,示意她起身,一面问到:“你来的时候可曾遇见什么人?” 巫阳神女微笑道:“小女子身属盟主内卫,旁人无缘得见。”蕴果听她如此说,方笑道:“不愧是我身边的人,到底滴水不漏,此次我微服出巡,只带了你二人两个内卫在身边,少不得要你多辛苦几次,从今夜开始,撤换所有行辕内外的守卫,小少爷身边的人不要动,夫人也没有带贴身侍女出来,其余内室服侍的侍女全部撤换,至于撤换下去的人怎样处置,想必不用我再多费唇舌吧,记住要做的干净,别让夫人起了疑心。” 巫阳神女闻言点头称是,见蕴果没有别的吩咐,便低头请示道:“盟主是担心有人传递东西进来,或是探听消息出去,若此处有了乱臣贼子,不如小女子再调集几个内卫前来护驾?”蕴果冷笑一声道:“不必,此人不是你们能对付的,只要严防即可,我们再盘桓一日,明日便启程回京。你且退下,叫他来见我。”说罢一摆手,示意巫阳神女退出,待她离去后,蕴果复又将那琉璃罐拿在手中看了半晌,眼中阴鸷之意大盛,将那东西狠狠贯在地上,摔得粉碎。
楼至在小书房内看着质辛早课,却见质辛将之前的功课都带在身边,便随手翻阅,却是那日蕴果夜访自己之时所带的那一册,楼至展颜一笑,仔细瞧着那上面的诗句。抬起头,却见质辛瞪大眼睛看着自己,便佯装不悦道:“怎的不做功课,只管看着妈妈做什么?”质辛歪头想了一会儿道:“妈妈可知这几句诗的意思?”他原是小孩子家无心之言,楼至听罢却脸上一红,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却听质辛继续自说自话道:“那日妈妈离家求医,爹爹便写了这几行字头给孩儿习字,孩儿虽然写得熟练,却不明白个中缘由,学堂的先生屡次教导孩儿说凡事不要不求甚解,方能进益,所以孩儿才请教妈妈这几句诗的意思。”质辛虽然年幼,到底上了几年学,一番话说的在情在理,楼至一时竟无法弹压,只得红了脸道:“既是爹爹写给你做字头的,你只问他便是,如何倒来问我。”质辛见楼至脸红,还以为妈妈生气了,连忙放下笔墨,滚进楼至怀里道:“是孩儿不孝,冲撞了妈妈,还请妈妈怜惜孩儿年幼,原谅孩儿这遭吧。”说罢滚在楼至怀中撒娇,楼至无法,又见他说得如此可怜,便怜惜地在他的小脑袋上摩挲着,质辛也贪婪地嗅着楼至身上的味道,楼至复又想起今日质辛之言,便抱起他问到:“你今日说妈妈身上味道香甜亲切,到底是何种香气,我自己怎的没有察觉?”质辛复又在楼至面颊颈项处嗅了嗅,惹得楼至笑了起来,半晌质辛方恍然道:“啊,好像是昙花的味道。孩儿恍惚记得身为婴灵之时,妈妈常常身处昙花之间,是以觉得亲切异常。”楼至闻言,蹙眉寻思了半晌,方想起每次私通之时,王迹都将自己新制的药糖喂给他吃下,那药糖乃是王迹以自家花园内所种昙花为药引,掺了安神静气的补药所制,怪不得自己每次与王迹交合之后身子都会沾染了昙花的香气,而自己身怀六甲之时为了躲避烦恼,每每躲进天佛原乡深处的昙花丛中静心,当日质辛身负强大的魔元,虽然身为婴灵却已五感齐备,是以对昙花的香气倍感亲切,楼至想到此处,不禁一阵心虚,忽然想起今日破晓时分王迹离开之时自己并未曾将那盛着药糖的琉璃罐收好,想是就放在自己卧室之内,而刚才又打发蕴果去自己房里小憩,若是被他瞧见了……楼至想到此处周身如遭雷殛一般,也顾不得质辛,当下整顿心神,径自往内室去了。
☆、第二十四回
楼至抢步来到自己卧室门前,却先情怯,徘徊良久并不进入,忽见蕴果自己打了帘子出来,见他在此,彼此都吓了一跳,倒是蕴果先开口道:“暑热天气,怎的站在这大日头底下也不进来,倒没得晒坏了你。”说罢携了楼至的手,却意欲将他带往外室,楼至见蕴果神色自若,便猜测自己的行藏未曾败露,只是东西还放在枕边,到底不放心,便勉强笑道:“你先出去,我进去换件衣服就来。”蕴果见他意欲前往内室,神色倒紧张起来,连忙阻拦道:“这身装束很是得体,何苦脱脱换换,虽然天气将近暑热,出了汗再换衣服,也要仔细着凉。”楼至见他闪烁其词,好似遮掩着内室发生的事情,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丢下蕴果径自往内室去了。
进入内室,却见屋内一片狼藉,似有打斗痕迹,那罐琉璃药糖贯在地上,摔得粉碎,楼至见状,知是东窗事发,身子一软,瘫坐在床上。却见蕴果疾步追了进来,见楼至面色如纸,连忙上前问到:“你觉得怎么样?身子不痛快吗?”楼至见蕴果事到如今还顾及自己,不禁羞愧难当,泪水夺眶而出,想要张口解释,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蕴果见他如此,意欲伸手将他拥入怀中呵护,谁知手伸出一半,却又缩了回去,楼至见状,心道蕴果必是觉得自己肮脏不堪,不想碰触,不由万念俱灰,自己好不容易与心上人情投意合,谁知这段恩情如今竟如自己最钟爱得昙花一般,转瞬即逝,楼至向来并无贪嗔之心,只是如今近在咫尺的幸福就要远离自己而去,一时间情难自禁,也顾不得羞耻,竟紧紧捉住蕴果的衣袖,似是害怕他拂袖而去。谁知蕴果给他这一拉扯,竟闷哼一声,袖内漾出血迹,不出片刻,血腥味在室内蔓延开来,似是受了重伤。楼至见状大惊,不顾蕴果阻拦,扯开他外衫一瞧,一道自下腹至左肩的伤痕狰狞地蔓延着,不断流出鲜血,看样子并非兵刃所伤,竟似被野兽撕扯的痕迹。楼至见状,方知蕴果刚才收手并非嫌弃自己,而是担心自己发现了他的伤痕,他意欲引自己到别处去,也是不想自己看见他与人起了争斗,只是堂堂盟主行辕,谁有如此大的胆子竟敢私闯?再观地上的琉璃罐,与蕴果胸前伤痕,不是兵刃所伤,竟是獠牙利爪的伤痕,当今武林,懂得这门功夫又能伤得了蕴果的人,也只有……王迹。
楼至见状也顾不得许多,脱口而出道:“是他伤了你!”只见蕴果低眉不语,眉目间尽是隐忍之色,再一抬头,却依旧是往日温柔的模样笑道:“不妨事,我眉心有你所赠朱砂护身,没人伤得了我。”楼至见他如此隐忍,一时间千情万绪汇集在心,都化作一股冲天怒意,眉间朱砂血光大盛,杀心已起,摘下悬于壁上的奥义吠陀,就要夺门而出,蕴果谛魂也顾不得自己伤势,从身后将他一把抱住,楼至兀自挣扎道:“我杀了他!”蕴果似是被他碰撞了伤口,闷哼了一声,复又勉强说道:“他走远了。”楼至听闻蕴果的闷哼,也顾不得王迹,连忙转身查看蕴果伤势,奥义吠陀也滑落手中,见他伤口因刚才剧烈的举动复又裂开,连忙扶他坐下,取出自己随身的金创药轻柔地涂在上面,再用棉纱细细包扎缠绕,蕴果因这半日失血过多,面色浅白,靠在床沿上任他摆布,一切收拾停当,两人相对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