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死之人未了之情,未亡之身何等光景,我时日无多了,再为后人做点事吧。”介泽负手而立,身姿若竹。
阁灵的身影由淡入深,它空灵的声音响起:“阁主,七日前有位客人前来拜访,我见您未醒就依照常规谢客了。”
占星子老头插话道:“客人什么身份?”
“当朝天子携礼求见。”阁灵答道。
介泽和占星子对视一眼,介泽闭眼查看阁中情况然后道:“人现在还在我阁中。”
占星子很有深意地笑着:“介泽,这是有人在你瞌睡的时候主动递枕头的好事啊!那我先告退了,天子之气我这鬼魂可受不住。”
“好,你也保重,等我镇了邪灵,助你达成心愿。”
“一言为定……”占星子头也不回地消失了。
介泽看着他离去的方向道:“抛却名与禄,抛却情与爱,这尘世还值得你留恋?”
凡人命薄,人心易变,自己不老不死,宁愿孑然一身也不敢将感情倾注在凡人身上。
凡世之乐在于短暂精彩,若是人人不死,世上的痛苦叠加,凡世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君要臣死
主阁很是压抑,何公公陪皇上在主阁整整等了七日,那位阁主看来是见不上了,他想。
“陛下,今天已经是第七天了,要不……回宫吧。”何公公终于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弄出了点人话。
皇上在漫长的等待中显得病恹恹的。他没回答,只是自言自语道:“主阁弟子被那位大人散去后,这主阁就寂寥的很啊。”
丑阁分为七座,环绕京都分布,除去主阁外其他六座皆人声鼎沸。世家大族,皇室宗亲常去阁中收门客。这样看来主阁的确有一种远离尘寰的凄楚与清冷。
何公公收回发散的思维,道:“自从阁主八年前无由地宣布散去主阁后就再未见过任何客人。”等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不知道是否算是安慰到了自家陛下,垂垂老矣的皇上吐了口浊气,像是濒死的兽无奈地喘息,他抬手让何公公把他扶起,准备离开。
皇上心绪纷扰却也无计可施,他朝着空荡荡的阁子道:“未能见到阁主大人实属晚辈福薄,略备薄礼还望大人笑纳,晚辈这几日打扰您了,这就告退。”
二人正欲离去,忽然听到一个渺远低回的声音从四面传来:“贵客留步,前几日有一事耽搁未能及时见客,见谅,如蒙不弃请移步相叙。”
何公公以为这阁主是孤高兀傲之人,可听这言辞却十分谦恭,而且是年轻人独有的音色,不像是传说中活了几世的老人啊?
何公公仍然沉浸在阁主吐纳出的珠玉之声中,没有发现身旁的陛下已经移步阁室。
陛下正要推开一扇镂空雕花门,门就自己轻飘飘地开了。
他进入室内,此处黑得有些沉闷压抑,有些木制品因为长久避光受潮发出糜烂的朽味儿。
陛下忽然联想到了棺木或许就是这样的味道,后背一凉,头皮发麻。
介泽忽然出声道:“屋子多年不见光,潮了些。”
陛下他人老、腿软、脚麻、气虚、患有隐疾,被介泽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得打了个寒噤。
介泽也算是领教到了这君主的胆小,他作法挑帘:“开!”
屋子里的遮光帘“呼啦”一声全部应声而开。
陛下朝介泽发声的方位瞧去——介泽墨发锦衣默然而立,逆着光,宛若天人。
陛下缓了缓,终于适应了这突然亮堂起来的屋子,他挺直脊梁道:“阁主大人看起来只有弱冠年岁,着实是仙人之貌啊。”
介泽淡淡回道:“阁下好眼力,我继任阁主时的确适逢弱冠。”
两人就坐,介泽为陛下斟了杯白水,白水慢慢升温飘起一股白雾。
陛下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介泽。介泽长了一副入世公子相,眉宇间则露出一派淡然无争的和气,给人一种面善可欺的错觉。
陛下松了口气,拿起茶盏啜了一口,竟然从白水中喝到了茶香。
介泽的确心怀素淡,性喜萧散。这些见客的琐事总是交给主阁大弟子做,主阁散去后,这些事情也只能亲力亲为。
“阁下这次来访所为何事?”
陛下道:“近年来南越边患不绝,边地百姓流离失所。”
“朝中没派人去镇压吗?还是朝中无人可挂帅出征?”
陛下润润嗓子,继续道:“倒也不是无人可用,八年前成名的那位斌臣,也就是如今朝中的定远将军可以用来平定边患。”
天下能人异士每十年进行一次比试,比试中文韬武略盖过众人拔得头筹的人被朝廷封为斌臣。
“历朝历代斌臣都是丑阁弟子,可是这位斌臣却是民间的无名小卒……”陛下他继续三纸无驴地说道。
介泽言简意赅地问:“阁下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请阁主为孤除掉此人!”陛下没绕弯子,阴恻恻地说道:“此人成名后,孤赐他重兵平定边乱,可是多年来,此人不断在军中收拢人心,培育心腹将领,且不与朝中旧臣拉帮结派,甚至不娶妻生子,处事廉洁难以诟病……”
“所以你担心他功高震主另有所谋?”介泽接话道。
“实在是此人太过于清正廉洁了。孤这是无奈之举啊。”陛下摇了摇头,似乎是在无可奈何。
介泽无声地笑道:“臣下高才异质不愿做世俗之吏忠心不二,阁下反倒生疑。”
“他总与朝中众臣格格不入……尤其是丑阁弟子。”陛下怕事不就,只好搬出丑阁弟子。
“难道阁下此行是向我旁敲侧击丑阁弟子作风不正?怎么?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也要怪我这阁主了?”介泽有些好笑,静静地盯着皇上。
陛下冷汗顿起,并无兴师问罪的意思,更不敢来丑阁兴师问罪。可阁主还是从自己言语中知晓了弟子们作风不正的事情,眼前这个人可不是面善可欺啊。
“陛下,你可知此刻除去大将军,无异于焚林而田竭泽而渔啊。”介泽笑问。
介泽总是这样淡淡的笑着看他,陛下渗出一层凉汗,或许是阁中阴气太重的缘故。
“孤自然可以给他加个罪名永绝后患,可眼下这边地还是不太平啊……”
“陛下是要我助其平定边乱,然后在班师回朝途中将其杀害,最好让他身后毁誉?”介泽着实厌恶这场肮脏的交易。
“屠戮功臣,污蔑贤良,介泽你真是越活越无耻了,就算是为了什么大义也……无耻。”介泽在心中万般批驳自身也无法抹去这份罪恶感。
“那就有劳大人了……“陛下低声下气地说道。
“我要你皇室宗庙供养一物。”介泽打算尽早结束这令人生厌的交易对话。
陛下一听反而有些不悦,皇家宗庙乃一国根基,怎么能供养他物?
况且这鬼气森森的丑阁需要皇家庙堂供养的肯定也是一些妖邪之物。
那物万一有损阴德,自己怎么能对得起列祖列宗?自身死后岂不是也要不得安宁?
于是陛下讨价还价道:”大人,孤国库内的珍宝异物,甚至是锦绣山河,您可尽取……这宗庙供物实在是……”
介泽起身道:“恕我绠短汲深难当大任,阁下可另寻高才。”言讫谢客。
老皇帝听后脸色大变,咬牙道:”大人,孤愿意以皇室宗庙供养他物。”
介泽语气不变,只是淡淡地道了句:“好。”
“劳烦大人了。”陛下在患得患失中险些猝死,总算是了了心头一事。
介泽取出一张冰凉质感的锦布,提笔写着契约。
“那斌臣姓甚名谁何字?”介泽问道。
陛下回应道:“斌臣后恒。”
“何字?”
“无字”
“无字?”介泽思量着正欲写道:后恒死后毁誉,身亡业消。然后笔一顿锋一转,换了一份说辞:“斌臣后恒人世除名,世间再无后恒……”
介泽念道:“世间再无后恒。”他心中一悸但神色不改,将锦布递给陛下。
陛下拿着锦布问道:“这是?”
“血契,滴血生效,阁下还需写上相应的承诺。”介泽将笔陈给陛下。
陛下书毕,二人滴血于锦布上。血契生成,锦布消失。
“劳烦阁主大人了,孤朝中还有事先行告退。”陛下见介泽点头示意,终于疾步离开了这个诡异的地方。
回宫的途中,何公公见陛下脸色发白,但还是忍不住询问道:“陛下,那阁主听声像是个年轻人啊?”
陛下心烦地回答:“阁主弱冠之年继任,看相貌的确是年轻人。”
“那阁主脾性如何啊?”何公公捏着胆继续问道。
陛下又想到了阁主的面善心狠,一时间有些闹心,语焉不详道:“阁主思接千载,学贯古今,犹如天人。”
有些故事只有在流传中才生动。
阁主很少入世,世人未见其真容,于是流传出各类传言。
“阁主明艳动人摄人心魂,见者失一魂丢一魄。”
“阁主冷漠无情,主杀生。”
“阁主是个痴情男儿,曾经为了一人……”
传言不可信,都是民间闲人对不可及之人的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