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之恩,并肩除祟,共枕而眠……
若是后恒忘记了前尘往事,自己恐怕还不如他举止得宜。
十余年前,后恒对自己的孺慕介泽心知肚明,可说不清楚这份感情何时变了味,若那时还能说一句少年不懂事,那现在呢?
现在的后恒一朝成为名震一方的大将军,怎么还是割舍不下自己呢?
还是和以前一样固执。
介泽一路思索,来到金济关的铁蒺藜刺绳网前。自打攻下金济关,北军在此驻扎已经有半月了,倒也不是闲着,后恒案牍军帖堆积如山,派出去的两对兵马被拖在前线打得不温不火,边地的那些城主简直是墙头草两面倒,介泽看了都窝火。
铁蒺藜网上攀附了一支嫩绿缱绻的牵牛花,冰冷铁血的铁网被这女儿家家一般的紫色牵牛点缀着,有种英雄配美人的感觉。
要是给后恒找一个美人就省心多了。
“报——”传令兵拉着长长的调子一路冲进帅帐,营地内能主事的大将随之赶去帅帐。
介泽没空再欣赏铁网牵牛的戏码了,“这是出什么事了。”敌袭?金济前有康城做屏障,除非康城城主活得不耐烦了放敌军入关,否则就凭后家军斥候的能力,不可能被敌军凭空冒出来杀个措手不及。
待介泽进入帅帐,加急军报已经在后恒手里了。
送信的小兵利索地汇报情况:“后大将军,康城被蛮人围住,运输粮草的道路也被截断,城主派我前来请求大将军支援。”
后恒没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份来自康城的加急军报,主帅没指令,众人当然不能擅自对那小兵发话。
那小兵像是个新兵,送了一份加急军报,就有种身系全城命运的使命感,迟迟不见后恒开口,小兵有些急促的在地上磕了个响头:“求大将军支援康城。”
“知道了,退下吧。”后恒也没说答不答应,收了军报就叫人退下。
小兵委屈,也无权过问后恒,只能带着一副“天要亡我康城百姓”的哭丧脸退下了。
“将军,康城前几日还好好的,忽然被围不合道理啊!”承德首先站出来发出质疑。
“几日之间发生如此变故,我军斥候还未上报,康城便来求救信了,这的确不合常规。”介泽也附和着承德的看法,“将军不妨召我军斥候前来问问。”
后恒:“召斥候。”
斥候得令进帐:“将军容禀,康城被围,蛮人派人截断了康城粮道。”
后恒:“具体是什么时辰发生的。”
“今早寅时。”
“你们斥候干什么吃的,康城被围怎么屁都不放一个。”熊甫没等后恒说话便暴脾气上来了,很想一脚踹倒这没用的斥候。
“右将军,不是小的延误军情擅自不报,下面刚刚传来消息小的就快马加鞭赶来了,只是传令兵尚在帅帐中,小人不得传,只好候在帐外等候传唤。”斥候倒也得力,侦查军情从未延误坏过事。
后恒摆手示意斥候这里没他什么事儿了,熊甫难得长了一回心:“将军,这康城求救信也来得太快了吧。”
从始至终没表态的后恒抓起那封加急军报递给身边的侍卫,侍卫恭恭敬敬地接过,将军报给众人传看。
后恒扫视众人一眼,道:“说说你们的看法。”
介泽看了那份加急军报,虽说是有康城城主之印,但求救之辞轻浮急躁,如同火烧眉毛被困两月似得。
介泽也知晓“兵不厌诈,虚虚实实,避实就虚”的道理,眼下这军报多半是圈套。
“将军,依昭朏拙见,康城虽被围困粮草无法入城,但城中断不会没有存粮,至于这信……”介泽没有一个人抢走所有说辞,他点到为止,将话头递给叔文。
叔文默契地接上:“的确,这信太假了。”
熊甫看过后果然听不懂,他展开军报,抖了都:“哪里假?”
尽管熊甫一个人拉低了议事的速度,叔文还是耐心地解释:“一是时间不对,我军斥候都是随军多年的老兵,侦查敌情向来又快又准,那康城前脚被困粮草被劫,后脚求救信就发出了。”
熊甫还是不明白:“这不正常吗?”
介泽无奈地补充:“变故一旦发生,我军斥候一定最先会以最快速度传消息给将军,但是那加急军报却先至了。只能说明,求救信是提前拟好的。”
军报正在承德手里,他仔细看了看书信,抬头道:“看墨迹不像是今日拟的。”
后恒点头,对叔文道:“继续说。”
“二不合常理,眼下粮草无法进城,但康城定会有存粮,不至于这般急切。更何况,他信中提到康城被上万蛮人重重围困,那这信又怎么会轻易送出。”
叔文分析得头头是道,与介泽所见甚同,而熊甫听得一愣一愣的:“那这康城还救不救?”
“既然康城主有心设了圈套,我不派兵前去岂不是不给面子?”后恒许是一开始就做好了打算,说这话时就像是看客赏赐舞娘钿头那般随意。
众人听言,纷纷静默不语,后恒对付这种墙头草两面倒的城主,一般不会手下留情,擒贼先擒王,康城主怕是凉了。
“承德,此次派你去做援军就当抵了金济关的折兵之过。”后恒沉谋勇断惯了,不喜欢拉着一帮武将长时间的议事,当然,每次都会留下介泽,“昭朏,你和承德留下,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众人习以为常,转瞬都撤了。
“康氏不主动找死的话,今日我留下二位恐怕就是商议如何除去康氏城主了。”后恒豁达一笑,“康氏早该除去了。”
天下二十八城,避世多年的介泽不可能在短短几月了解全部事情,这康城,介泽就难知其况了。
介泽心知不该在此时问将帅这等小问题,还是等承德离开再问吧。
不知不觉中介泽已经习惯了每日和后恒的独处。
“将军,依臣看,康城内部恐怕有蛮人埋伏,若我军入城后,他们怕是会来个里应外合。”承德见过的阴招多了,便不怕走夜路了。
“康氏是最大的歹人,城内免不了有几个喽啰,城外的硬仗也少不了。”后恒好整以暇地定了对策:“你尽管入城,勿要伤了百姓,其余蛮人和康氏族人该杀杀该绑绑,你尽可便宜行事。城外的敌军另有他人清理。”
“臣领命。”承德垂首抱拳。
“带三千人够了吗。”后恒的确是在问,但是谁能说“不够”,怕是无人敢说。
“一千足矣,入城擒贼而已,其余人可拨派城外。”承德果真对得起这一身狂气,这一少足足少了多半。
“好。”后恒长笑,拍拍承德肩膀:“等你捷报。”
承德干脆利落地回了一个“是”,迅速地告辞离开了。
介泽目睹了这后家军将与臣之间利落的交谈场面,有些无奈,人与人不可相提并论。那个勇断寡言的大将军见了自己便恨不得促膝长谈夙夜不眠。
果然,后恒不慌不忙地落座了,介泽暗自腹诽:看这样子,没一个时辰是出不了帅帐了。
这次,没待介泽发问,后恒就率先道:“康氏主,存有二心,年前有人向我暗报过他同蛮人暗通款曲的行径。彼时已经班师回朝,不便打草惊蛇,此次南下,康氏是万万留不得了。”
“两军交战的边界之地,常有没有骨气在两厢周全,此等人甚至比不上忠烈护主之人。”介泽话音未落见到后恒自顾自地斟了杯茶水。
介泽拂汗,怕是……今日得两个时辰了。
“康氏早与蛮人有来往,此次被围是联合蛮人做的一场戏,若是能让我后家军在他康城摔一个大跟头,康城便算立了功,以后也在南巢那边也能得到抬举。”后恒把茶盏推给介泽:“此茶虽寡淡但解乏提神。”
介泽装模作样地品了一小口,放下了茶盏。对于介泽这“二次变苦”的味觉,两人倒也心照不宣互相体谅。
“康城主的确打了一手好算盘,要是蛮人计策失败,他也没有得罪我军,还能继续苟存。”这年头,当墙头草也得会一些手段,介泽虽然避世多年,人情世故倒也还算通达。
说起来,这还归功于后恒,在明城时,没少逼自己处理大小事,好逸怕事的介泽硬被磨砺成了一个恩威并施的好城主。
念及往事,介泽动容,心头软和下来,望向后恒……
后恒不知道的什么时候拿起了介泽喝过的茶,戛玉敲冰的大将军居然在喝残茶!
介泽:……
茶盏中的茶叶打着旋,后恒浅笑着,“据探子回报,城外守着的是南巢女将姬亦,城内埋伏的很可能是她弟弟姬容。”
“女将攻城,却派他弟弟埋伏?”介泽实在是不理解这姐弟俩的奇怪战略。
“可别小瞧这姬亦,打起来不必男子差,南地女子本就豪迈英武,这姬亦也颇有谋略,在南巢众将领众姬亦也算称得上名号。”后恒喝酒似得把茶一饮而尽,然后意犹未尽地看着介泽。
意犹未尽地,看……着……介……泽。
介泽不自然地轻咳一声,难得听后恒夸人一句,既然这姬亦在后恒心中不一般,不知道能不能拉拢来后家军,来个双喜临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