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碍事。”介泽踩着正殿木质的地板,没有感到一丝凉意,他琢磨着后恒的话,反问:“在你心里我会懒成这个样子?”
“不敢。”后恒话虽如此,脸上却表明了“你说呢,自己心里没点数,非得我说出来吗?”
见好就收的介泽果断选择了就坡下驴:“除邪祟前需要沐浴辟谷,手刃丑珠邪祟需身着阁主法袍。”介泽轻咳一声,接着解释:“当然,不能穿一些杂乱污秽的衣物,比如鞋袜。”
介泽为了挽回颜面信口乱诌的话多了,后恒也不在乎真真假假,他低头扫了一眼介泽的袖袍,本欲看看介泽手腕的伤痕,但玄色鎏金的袖口将介泽的手腕遮挡得严严实实,什么也没有看到。
再看,介泽换下了嬉笑的面具,他肃穆地开了君弄的鞘,伸手拿刀尖割开自己的食指,向地上滴了几滴血珠,起誓道:“今吾以阁主之名,画地为牢,宵小邪灵,化形伏诛。”
血珠落地后散成一地的红雾,慢慢蒸腾上升,以介泽所站地方为中心,红雾圈了不大不小的一个包围圈,介泽微微闭目,对后恒道:“你先去大殿门口守着,如果有邪祟漏掉,千万不要让它逃出正殿。”
“是”后恒言简意赅地守住了正殿的木门,目光死死地锁在了介泽身上。
片刻后,介泽倏地睁眼,瞳仁是触目的猩红色,如同一盏鬼魅妖冶的红烛在暗夜里无声地燃起。介泽轻轻呼出一口气,摘下了腕间的七丑珠,七丑珠脱手,缓缓浮于空中。
介泽专注地盯死这串珠子,珠子里的邪灵漫出在空中恣意游走,但总是逃不脱画地为牢的束缚。邪灵化形后状如黑色轻絮,随风而游走,在小小的画地为牢界限中,介泽每一步动作都能牵一发而动全身。
虽说君弄只要触及邪祟就能将其除去,但每挑一团邪祟,周身的黑絮也随风而动,乱成一团。
介泽小心地避开袭来的絮状物,刀锋偏移中顺手解决了一个邪灵,他很想得空朝后恒显摆一下,无奈总被这些东西包围着,终究不能得偿所愿。
三炷香时辰过去了,浮于空中的丑珠还在源源不断地释放邪灵。
“还有完没完?差不多点得了!”介泽本就力不从心,承着这厚重的法袍,累得成了一条黑皮耗子。
介泽体力在下降,可邪灵没有减少的迹象,或者说……不减反增。
好在介泽没有撂摊子走人,他好脾气地埋怨着不识趣的邪祟,一边任劳任怨地引刀去刺,或许是这一动作幅度太大,劲风引流,邪絮轻飘飘地移开了。
移开了?没中!
介泽累兮兮地叉腰,心里有一句粗鄙之语不知当讲不当讲。
“大人,换我吧。”后恒在门口守着不能擅离,心念着累成狗的介泽,想要为他分担些什么。
介泽终于挑杀了那个不顺眼的邪祟,得空扭头回话:“大人办事,小孩子瞎掺和什么?”
后恒:……
这是自家大人,打不得,打不得。
又过了一炷香时辰,大半的黑絮已经清理完了,只剩下针尖麦芒的微笑邪絮在苟延残喘。介泽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回光返照般迅速解决夹缝中求生存的邪灵。
哪知道,越到后面,越难清理。
微弱的黑絮已经羽化抽丝,凡人的眼睛很难识别,好在介泽目力过人,硬是灭了这残存的邪祟。还有些,再找找……
黑丝或是藏在同色的袖袍间,或是随着介泽的动作隐匿在他周身,介泽还要提防不能触及这邪祟,因此最后的清理也异常艰难。
终于,经过介泽的再三确认,七丑珠内豢养的这波多出来的邪灵算是减少了。七丑珠与宿主之间又回到了那个相互牵制和谐共生的状态。
一向清凉无汗的介泽出来一身黏不拉叽的汗,不过此时也顾不了这些了,介泽把刀一扔,脱力倒在地上。
画地为牢的束缚终于去了,后恒得以走近,他俯身正欲抱着介泽离开,介泽碍于自己一身汗,忙阻止他:“不用管我,我在这里瘫一会儿就好了。”
后恒陪他呆着,为他拨开粘在脸上的一缕发丝,一缕朦朦胧胧的黑丝不知道从哪里缓缓飘了出来,在距离介泽很近的地方飘荡。
不能吹开。不能动作。
后恒见识过这东西的飘忽不定,吹开反而可能引来,要是离开更是会招来。君弄呢?君弄正无辜地躺在一丈远的地方。
好远。
“怎么了?”介泽费力地睁开眼眸,看到后恒仿佛在找什么。
“大人,那黑絮沾到身上会有什么后果?”后恒小心地说话,似乎这样就能不惊动那邪灵。
“触及肌肤,生恶疽黑斑,很丑。”介泽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哼声:“这还算好点,要是凡人沾染了,活不过十二时辰,当然,我要是沾上恶疽这玩意儿,宁愿活不过十二时辰。”
“这样啊。”
黑丝慢慢地准确无误地飘向介泽的侧脸,后恒小心翼翼地伸手护住介泽的侧脸,任那黑丝沾上自己的手背。邪灵沾到后恒手背,迅速消失,没有留下一丝难看的痕迹。
也就是说,等待后恒的便是第二种结果。
介泽半睡半醒间感到后恒抚上了自己的侧脸,然后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甜饼预警!!下章!!!
☆、感慕缠怀
介泽闻到一股淡淡的皂荚香,周身软和暖意融融,他翻了个身,估摸着……
我这是在哪?
介泽诈尸一样坐起来,身上的锦衾从身上滑落,他低头看了看,匆忙拿锦衾把自己裹好。介泽有些茫然地回想了一下:手刃邪灵时自己为了省事儿,沐浴后干脆什么也没穿直接披上了一件宽厚的法袍。
后来,后恒很可能带自己回屋。后恒在换下厚重的法袍时看到满身汗液的自己,便顺便给自己洗了个澡?
不可能吧。
介泽刚刚想完,身上的皂荚香便抗议似的越发浓郁。
“好吧,我承认。”介泽看到身边整整齐齐叠好的衣物,抓过来穿好。他整理好层层衣衽,忽然想到——后恒难道不应该在旁边守着我吗?
介泽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当时后恒好像问过自己邪灵沾身的后果!莫非那时他已经沾上了?
或许因为有起死回生的秘诀,介泽对死亡并没有什么感触,一时间漫上心头的是对后恒的心疼。谁允许他擅自做主轻视性命的?
介泽心血上涌,堵得心里发慌,他以最快的速度来到暗室,心中一沉。
果然,又不听话,已经凉了。
介泽行至榻边没有感觉到一丝活着的迹象,他俯身捧起后恒的手,冰凉的触感使他忽然警醒:死了的人便是这样,不会同我顶嘴了。
介泽很不合适宜开后恒的玩笑,“得亏你遇到的是我,不然很难活这么大。”这次,介泽没有走繁琐的仪式,他直接扣着后恒的手心放在自己心门,默念道:“吾以阁主之名,损十载阳寿,赐昭回之光,下饰生魂,渡化亡灵。”
七丑珠发出一阵死寂的白光,照亮了介泽的脸庞,介泽到底是偏爱后恒的,他心疼地捧着后恒逐渐不再冰凉的手,笑骂道:“你这家伙可得好好活着,分了我二十年寿命,未经允许不得离世。”
寂静的暗室里,介泽一个人自言自语,没有人接他的话茬,介泽忽然回想起了自己独自生活的那些年岁。他忽然有些同情起了当年的自己,“当年我一个人怎么熬过来的?”
介泽的声音独自回荡在暗室里,还有两年,后恒就要弱冠了,也就是说,后恒没有多少时间可以陪自己虚度了。
“我后悔了怎么办?”介泽握着后恒的手,忽然就不想放开了。这手欣长而骨节分明,因为长时间的习剑覆了一层薄茧。
介泽摩裟着这薄茧,翻转手心,忽然瞧见了手心里微乎其微的一抹黑色。是邪灵具化物。
这东西要是一直留在这,后恒是永远不能真正恢复如初的。还得将其引出然后才能除去后恒体内稽留的邪气。
介泽备好君弄,一只手轻轻托住后恒的手,低语道:“宵小邪灵速速化形伏诛。”后恒手心的痕迹化为一缕针尖似的黑线腾空而起。
君弄直截了当地割过这道黑线,黑线无动于衷。
介泽刀锋狠厉,再次割过这顽固的黑线,黑线还是无动于衷。
寄生过的邪灵格外刁钻,除非将其再引到活人身上,否则无法抹灭。介泽垂眸思虑片刻,引来了那微小的黑线。
黑线在面前沉浮,介泽一言不发地单手拢起青丝露出左耳来,另一手护送着这丝邪灵穿耳而过。这丝漏掉的邪灵在介泽左耳凝成了芝麻大小的一点,安安分分地留了下来,也对,没有什么宿主是比丑阁阁主更诱人的了。
介泽丝毫没有为自己找到这样隐蔽的藏匿之所骄傲,他静静地整好青丝,将后恒抱起。
这或许是介泽最生气的一次,向来温文尔雅的他抱着人一脚踹开暗室的门,将后恒带到自己的睡榻上。长而轻的红纱幔随风而动,介泽守着后恒,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守着,等他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