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泽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说辞,碍于面子,他把自己的窘迫一股脑塞到后恒怀里。索性破罐子破摔,心道,后恒长大了就治不住他了吗?
后恒松开抓着介泽胳膊的手,有些疏离的撤后一些,不去看他。
介泽有些恼火,薄怒浮于面色:“后恒,你是不是长大就开始学会和我闹别扭了?过来,躲我做什么?”
“没有。”后恒淡淡回了介泽一声,再没有多说一句。
介泽忽然间发现自己已经看不通透这孩子的心思了,什么时候他的心思变得如此不好估摸了?也罢,自己陪不了他多久了,能妥协就不要和孩子置气了,想到这里,介泽主动去牵引后恒:“不要生气,今天说好去明城北地的,暂且把心事放下,陪我走吧。”
后恒回握介泽的手,点头,算是满意介泽这个妥协。
介泽总算把人给哄好了,满意地松口气:“北北,北地较远,我们要不带上与西极去吧。”
“好。”后恒不知不觉中将介泽的手覆着拢到手心,紧紧抓着,并不打算放开。
介泽有些尴尬,也不便明说,只能忍着这难堪的感觉盲目地走着。
“大人,不带西极了?”后恒居然用指腹轻轻摩裟着介泽的手背,成功把介泽弄了一身鸡皮疙瘩。
“西极,西极……”介泽僵硬地思考这两个字,然后意识到一个更难堪的事情——马只有西极一匹,如果带西极,那不是需要二人共乘一马?
那自己还能把后恒像小时候那样心清无念地抱着吗?
况且,他肯吗?
不用猜,以后恒的惯用风格,自己一定是被他护在前面的。想想那画面,介泽更难堪了,带什么白马?走着岂不是更好?
介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对后恒有了芥蒂,开始有意无意避免与他过分亲近,奈何这孩子很喜欢护着自己。初时,介泽还会感到欣慰,有种被保护时的满足感,可后来……
介泽松手,说道:“不用了,西极刚从外面回来,让它独自呆着府里吧,我们出去走走就好。”
介泽手一动,后恒很识相的松开手心,沾了沾手心的薄汗。
介泽同后恒来到府门前,后恒上前为他开门,然后退到侧面准备让介泽先出去,介泽突发奇想这些年后恒为自己开了这么多次门了,这次自己行动吧。
介泽走到门槛那里停顿步子,调转方向打算亲自关门:“我来关吧。”后恒没说话,介泽留神看他,对上了后恒的目光——那般深邃,那般眷恋,褪去所有伪装,剥去所有利刃,穿透一切,望进灵魂深处。
☆、发绾君心
故地重游,往日那些惨淡的回忆染旧了明城北地的田垄。
介泽陪着后恒走在田畔,后恒看着这旧景,对介泽道:“当年若不是大人相救,我说不定已经被流放在了哪个苍凉的边地,或死于战乱,或流落市井,或……”
“也不一定,你要是能在流放中溜走,就可以来明城啊。”介泽颇为自豪地朝身侧的田垄一挥手:“与天下二十八城相比,明城虽然乏善可陈,但土地还是有的,我们不似那些三山六水一份田的小城,多的就是肥沃的土地。你要是来了,一定会分得一亩三分地,也不至于饿死。”
后恒不走心地盲目吹捧介泽:“大人你是最好的城主,明城是个好地方,来者不拒包容万物……”
介泽瞥了后恒一眼,对这个敷衍的夸赞很不满:“你好歹把马屁拍得好点,不要这么假。”
后恒也顶嘴道:“大人,你真的确定每个外来人都能分到土地?这样子你要我怎么违心地夸你?”
“这的确是事实啊!”介泽听着,很不乐意:“在明城,所有土地匀给大家,外人入城若是久居便可以垦田辟荒拥有自己的田产。”
后恒忽然严肃起来,不同介泽说笑了。
“怎么了?哪里不对吗?”介泽也发现有些不对劲了,偌大的田野放眼望去,仅有寥寥无几的农夫。
“大人,眼下正是农忙之际,这阡陌之内为何农人如此少?”后恒查看了附近的农稼,回首对介泽道:“大人,这片地入春时还在耕种,大约夏至时抛荒,而今,野草甚至已经超过了农作物。”
介泽走近查看,凝神思虑:“为何百姓会中途抛荒,放弃这亩好地呢?”
后恒知他心中所想,没有道明,只是在旁敲侧击暗示道:“大人,你可听说过这样一句话?有些地方流传: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你可知道为何?”
介泽自然知道后恒举的是土地兼并的例子,但是自己明确说过禁止明城进行土地兼并啊,总不可能还有人大着胆子去干这些的事情吧?
尽管如此,介泽还是没有往坏处想,他给了后恒一个茫然且不可置信的表情,后恒立刻明白了,恐怕还真有一些人揣度明城主面善可欺妄图暗自吞并土地。
介泽凡事能少操心就少操心能少发火就少发火,即使发现底下人公然违背自己定下的规矩也最多气一气自己就算过去了,看样子,他已经打算翻过土地兼并这个事情了。
后恒见过了太多这样的事情,每次要为介泽出头处理这些事儿时,介泽总会拦着后恒,最终也只能忍气吞声。可是如今,后恒不再是小孩子了,他迫切想要整顿这些认为明城主性子软好欺负的人,迫切地想要——保护他。
“大人,这件事交给我去办吧。”后恒恭顺地询问介泽,当然,这次他不打算轻易被介泽拦住了,这样下去,自家大人可真要被猫猫狗狗都欺负了。
介泽没看出后恒的情绪,只觉得眼前的少年心思深沉,自己已经不能把控他的举动了,也该放开让他去学一些待人接物的本领了。
“好,这件事你去办,你也不要担心后果,尽管放开手脚大刀阔斧地去执行,惹下乱子我替你兜着。我永远是你的后盾。”介泽也不是没有能力去管这些阿猫阿狗试试探探的小事,只是懒得,或许是习惯了妥协。
“大人,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该换我来为你办事情了,放心,这件事交给我,不会搞砸。”后恒认真地许下承诺,同时仗着与介泽相似的身高拢着介泽肩头将他方向调回:“大人,我们回吧,去城里闹市转转。”
“闹市?不想去!”介泽最受不了闹腾,这些年向来蜗居在明府不愿意出去接触人声,更何况是闹市那么人多的地方。他用眼角余光悄悄观察着后恒,后恒貌似很想去,罢了,后恒也不常提什么要求,就陪他去一趟好了:“也不是不可以。”
“嗯,走吧。”后恒同介泽一起走着,十六岁的后恒身形体貌竟然与介泽有些相似,走在一起看不出年龄差距,像是一对同龄好友,介泽一身浅绿淡黄衣裳面色平和,再看后恒玄衣加身气度高华,二人并立而行,像是好友,恍惚间更像一对璧人。
介泽未束青丝,二人走在闹市中,从后方看,介泽如同那腰若流纨素纤纤作细步的未及笄女儿家,千人闹市中,后恒百般护着介泽生怕他被人挤着了。
介泽耳聪目明,但是在闹市喧哗中就会显露出耳力过人的弊端来。千人细碎的声音熙熙攘攘地在介泽的脑子里赶集。介泽耳朵直接撂下不干活了,在一阵嗡鸣声里,介泽短暂性失聪了。
听不见声音倒也清净,介泽无事人一样跟着人流前进,忽然察觉腕部被人扣紧,回头,后恒刚好说完闭嘴。介泽问:“刚刚说了什么?”
“大人,这里吵,我们马上离开这里吧。”后恒可能已经发觉了介泽的不对,准备带他离开。
失聪的介泽勉强听懂了“大人,我们”这几个字,猜后恒无非想说去哪里转转的话,于是介泽自作主张带后恒找了一家人少利净的店铺走了进去,根本没顾得上抬头看店铺的名字。
介泽总算逃离了喧闹的地方,但是耳力还没有恢复仍然是全聋一个,他定神一看,这店铺人少得出奇,但寥寥无几的几位客人都衣着不凡,这,是一家珠宝阁。
“我带一个男娃进来作甚?”介泽无奈地腹诽,正欲带后恒离开。
后恒神色复杂地看着介泽,似乎不愿过早离开。
“怎么了?”介泽好奇问后恒,怎么不愿走了?难不成他喜欢这些女儿家的东西?
后恒又是一连串的发话,介泽完全没有听懂,也无从猜想这是句关于什么的话语。
介泽不知,自己的身后正站着一个误把自己当成姑娘家的小厮,那小厮手里取来三支金钗,正动情地劝说介泽试试,奈何介泽根本没听到。后恒试探得知介泽失聪,也没心思同那小厮解开误会,一门心思牵挂介泽。
后恒:“大人,你为何忽然听不见了,不说明白不许走。”
介泽估摸着后恒应该是想表达:“大人,你为何忽然要离开了,不买钗子不许走。”
介泽腹诽:“你怎么还喜好这个,给你买就是了,还跟我闹脾气。”介泽转身看到了身后的小厮手里正好有三支钗,于是直接接过三根金钗递给后恒。
后恒面色已经很不好了,忽然听得身边的小厮盲目夸赞:“公子,您夫人好眼光,这金钗和夫人很搭啊,你看夫人也不喜绾发,她递给你金钗可不是长发绾君心之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