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逸吃了人家的饼,不太好拒绝,如背书般说道:“张大娘昨天给我说城东开药铺的陈秃子有个待嫁的闺女,年纪不大长得俊,就是,就是身子不太好,头发少点,她说要不——”
沈凭栏截断他的话,“出去!”
他的心思,赵逸再愚蠢也猜得出几分来,只是他不太敢相信眼前所见,偶尔来这,都能见到沈凭栏与小汐搂做一团,关系亲密暧昧,一点都不像平常兄弟间那般,倒像是……像是情人。有些事他不好说,管不了,他知道沈凭栏为了小夕还阳之事受了许多苦,这些年心无旁骛,除了小汐,眼里是只有他。
当初连公主都敢休弃,身边多年没有女人,也不见他似从前流连花丛,有分桃断袖之好无疑了。赵逸不敢明说,又不想见沈家就此绝后,更不想他们老来无依,可沈凭栏是何性子他是知晓的,一旦认定之事任谁劝都不会更改,成家之事岂是他三言两语就能成事的。
耳边是沈凭栏决绝的警告,“以后再提这件事,你就别踏进我家门!”
赵逸被镇住了,苦着一张脸连连点头,“再不说了,再不说了。”
沈凭栏早已过而立之年直奔不惑,仍是孤身一人,为这个家日夜操劳,事事亲为,甚至鬓发有几丝白发,还要带着幼弟,赵逸看得难受,却不敢再忤逆他。
临走时又正色道:“少爷近日少出门为好。”
即便他极少出去,这人突变严肃的脸,让他忍不住问,“为何?”
那人小心翼翼往后院那边瞧了眼,“王爷家有邪物作祟,特地请了天虞山的道长来做法,尽管他管不到这来,咱们还是小心为妙。”
这地方好几年都不曾有道士来了,天虞山他知道,小夕门前贴着的符就是从他们那得来的,那些人何等厉害,他是见识过的,若是不小心叫他们知道小夕的存在,后果不堪设想。
“赵逸!”沈凭栏叫住他。
“少爷?”
“刚才之事你莫要放在心上,一时气急口快无遮拦——”
大高个子迅速摆手辩解:“不气,不气,我怎么敢生少爷的气!”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小夕的事没了结,我是断没有其他心思来琢磨这些旁事的。”他说的轻巧,赵逸似乎听他暗叹了一声,眼眸间尽是无奈,曾经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少年英雄如何就变成这副落魄模样了?他低着头不去瞧他,怕看见沈凭栏伤情的样子徒生伤悲,说道:“我知道了少爷,以后再不会提了。”
沈凭栏和他闲聊了几句,吩咐他以后莫要再进屋,只需将东西放在门口,等他自己去取,以免他沾上什么被那些道士看出。
赵逸走后,雾气渐散,金乌东升,他去厨房熬好了粥,盛了碗端着去房里喂小汐。推门进去,小汐还把头埋在软被子呼呼大睡,肤上未覆丝缕,光屁股朝外撅着,走之前为他盖的被子也被蹬到一旁。瓷碗轻放在床头,他上前把人摇醒,喊道:“小汐,小汐,起来吃饭了。”
这人最怕的就是早起,以前还可以以外头初亮来推脱,赖床不起,可这会他什么都看不见,眼前永远是一片混沌黑暗,本想耍赖,一闻到香喷喷的粥顿时就有了精神,他一骨碌爬起来,摸索着偏要窝在哥哥怀里才肯张嘴。
沈凭栏把他托在怀里,一勺一勺喂他,小汐张大嘴寻他手中的勺子,像只嗷嗷待哺的雏鸟,看得他直发笑,“这么大了,还要哥哥喂你吃饭,若是有一天哥哥不在了,你要怎么办?”
本是一句玩笑话,小汐噘嘴哼唧了几下声,不肯再吃了,他呆愣片刻就把头埋在他颈窝里,任人怎么叫都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小汐开口,颤声问道:“哥哥,你为什么会不在?你是不要我了吗?”
沈凭栏轻笑,一遍又一遍从发顶到发梢抚摸着他,“人都会生老病死,哥哥难道会一辈子陪在你身边?总有一天哥哥会老会死,会先你一步离开……”
“不!不要!”小汐怕得发抖,紧搂住他的腰,眼眶里噙满了泪,已是带着哭腔,“哥哥,要是有一天你死了,我,我就和你一起去死。”
“……”沈凭栏一时语塞,这还真是傻子,谁离了谁不能活?只有他这愚笨的人会做出这等事来,说的话不经过脑子,他不相信世人许的誓言,觉得那些海誓山盟都是做不得数的,但面前这人,脑筋最转不过弯,说不定有一天真会说到做到。
☆、第六章
院子里雾气腾腾,虽是青天白日,却是伸手不见五指,有人在哼小曲,咿咿呀呀,时而高亢,时而悲鸣,无端叫人听了头皮发麻汗毛倒竖,小汐身子僵硬的很,脚步不受控制朝前走,眼前又是豁然开朗不是黑黢黢的,他顿时醒悟,这是在梦里,周遭不是真的,没什么可怕,他给自己壮胆。这里一墙一瓦都是十分熟悉,是他与沈凭栏的家,他加快脚步想要尽快找到哥哥。
只是浓雾久不见消散,反而愈加稠密,半天都走不出去,耳边还尽是那诡异的声音,小汐满头大汗,步伐也变得凌乱。转过回廊绕到小池边,他迷迷糊糊瞧见个人影,不对,是两个人,他们相拥着站在树下,举止十分亲密。小汐眼皮一跳,吓得躲在角落里,良久才瞧见一人的脸,一双和他极像的双眼,顾盼生辉,明眸善睐,是他的哥哥!
沈凭栏看见了他,眼角含笑,不是给他的,因为他怀里还搂着一人,那人背对着他,似也感受到了他,转过身来,果然是那张狂嚣张的厉鬼。
小汐气得直跺脚,这人跑来打搅他的清梦,还要霸占他的哥哥,真是坏透了!那人和沈凭栏相视一笑,然后突然闪到了他面前。小汐来不及反应就被他用利爪掐住了脖子,几尺长的指甲镶嵌在肉里,疼的他差点直接晕倒。
“啊!哥哥,哥哥救命!”小汐喘不过气翻着白眼,声嘶力竭叫他:“哥哥,哥哥……”
小汐无助地喊他,沈凭栏置若罔闻,连看都不愿看他,转身就走。
“哥哥!”
那人被吵的烦了,皱着眉头,怒吼道:“闭嘴!”
小汐吓懵了,怔怔地看着他,咽下嘴边的话,紧抿着嘴不敢再出声。
“你以为他会来救你?”他哂笑,腾手狠狠给了小汐一巴掌,扇得他头晕眼花眼前直冒金星,若不是他往死里擒着他,他立马就能瘫在地上。
扇完一掌仍不过瘾,他发狂般打着小汐,骂道:“下贱东西,凭你也配叫他哥哥?老子再听到你叫,非撕烂你的嘴不可!”
猝不及防被打,小汐委屈极了,从小到大被沈凭栏护在手心,他就没受过这等皮肉之苦,虽是在梦里,可为什么会感到疼,他是个倔强性子,被打得满嘴是血,就不求饶,反驳道:“那,那就是我哥哥……”
那人暴怒,“呸!狐媚子,老子先划烂你的脸!”
说着便举起来长着几尺长的指甲,小汐下意识闭上了眼,认命地等着脸上的剧痛,他想即使是整张脸毁了,也不会改口的,这厉鬼这般凶残,若是被他杀了,变成鬼正好和他算账。只是成了鬼,从此阴阳两隔,就再见不到哥哥了。
“小汐,小汐……”
他听到有人在叫他,支起耳朵听了一阵,原来是哥哥,哥哥回来救他了,他就知道哥哥是绝不会不管他的。
脖颈处的禁锢陡然松开,四周再不是白晃晃的一片,他使劲眨了眨眼,什么都看不见。后背贴着温暖厚实的胸膛,身子被双臂环住,额头上正落下的一吻,是哥哥在亲他,是哥哥在身边。
有人给他撑腰申冤,再受不得丁点苦,小汐反身抱住了他,然后嚎啕痛哭。
沈凭栏给他顺气,知道他梦魇最近很频繁,基本上一入梦就会被纠缠住,小汐吓得不敢沾枕头,实在困得不行也不敢闭眼睡觉,抱着他的手臂呜呜直哭。
“乖,不哭,不哭……”
小汐被吓得厉害,打着哭嗝向他诉苦,“哥哥,这屋子真有鬼,你,你为什么不信我?”
“……”
小汐气恼地数落他,“他,我看见他和我长得好像,从小到大他就跟着我,这么多年了,我和你说了那么多次,每次都险些遭他毒手,我的眼睛是怎么瞎的,你不可能忘了吧,你怎么还是不信呢!”
沈凭栏喉咙发苦,不知怎么回答他,片刻后咬牙道:“小汐,那是幻象,世间……是没有鬼的!”
“你骗我!你骗我!”小汐蹭地坐起来,离他远远的,边抹泪边道:“哥哥,我看见他了,他为什么和我长得很像,为什么还几次三番和你在一起,他究竟是谁?究竟是谁!为什么要缠着我,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小汐!”
“哥哥,他,他是不是从掉下悬崖摔死的那个人?……他是不是也是你的弟弟,我听见他叫你哥哥,但一听到我叫你,就气急败坏要来打我……”
“住口!”沈凭栏打断他的话,脸色铁青责骂道:“你从哪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言?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还有什么其他的弟弟,谁摔死了又关我什么事!”
他声音里的慌乱,小汐再傻都听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