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夕双眼朦胧,心凉了一大截,低声道:“说到底,我说什么你都不信!”
“你劣迹斑斑要我敢信你!”
小夕低头不语了,沈凭栏没了耐心,抱起昏昏沉沉的小汐就要走。忽的一阵狂风将他们堪堪挡住,抬眼一瞧,是小夕不知何时已窜到他面前,见他爆出鬼爪,小脸泛着青白色,披头散发神色阴戾,更像那索命的厉鬼,沈凭栏嘴角噙着笑,静静闭上眼,道:“既是要动手,还愣着做什么?”
话音一落,小夕果然抬手直向他袭来,要触及他肤发只有几寸时,只听一阵撕心裂肺的嘶吼,门窗花树皆是猛然晃了晃,屋内的桌椅板凳已是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沈凭栏一手紧护着小汐,一手牢牢扶住柱子才站定。
小夕抱着头背对着沈凭栏,声线沙哑,“你道他为何会在这?你以为他真的是你看到的那般愚昧无知单纯善良?……我的确将诸事原委告诉了他,你早就生了异心,不愿舍弃他,何必再叫他蒙在鼓里,我替你做了你该做的事,你还要怨我?”
“你……”
“这些年来,做鬼我也做惯了,除了见不得人时刻提防着阴差和那些死道士,动不动就是魂飞魄散之险之外,其实也没什么,做鬼多自由啊,比做人好多了,要用这个贱人的身子我嫌恶心,再说,你也不愿意啊,你骗他还要骗我,你比他还可恨!”
小夕没有再说什么,一挥袖就要离了这院子朝离去,沈凭栏怔在原地,忽然想起那道士布了阵,还未来得及开口提醒他,却听一声惨叫,接着一团黑影从天而降重重砸在地上,一阵黑烟伴着腐臭的气味由远至近,沈凭栏大惊,“小夕!”
小夕尖叫着在地上滚了滚,无法疏解身上的疼痛,这才连滚带爬钻到平日里待的屋子里,他在里面四处乱窜,模样痛快至极,撞得房梁都险些要垮了下来。
沈凭栏连忙放下小汐,疾步要冲进去瞧他,只是他刚靠近门槛,小夕一甩手,木门哐嘡一声就给关上了。
“小夕,小夕,你怎么样了?”
小汐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疯魔的沈凭栏,伸手要他抱,“哥哥……”
沈凭栏没看见他,满心只担心着小夕的伤势,他不停地敲着门,“小夕,你快开门,让哥哥看看你。”
须臾,里面发出一声怒吼,“滚,你不是我哥哥,我再不想看见你!你和那个贱人给我滚得远远的,别来碍我眼!”
沈凭栏不理会他的怒骂,仍旧敲着门,“小夕,你别和哥哥赌气,快开门!”
小汐软软地拉着他的衣角,不忍沈凭栏受辱,轻声道:“哥哥,他这么凶,咱们走,别理他!”
沈凭栏拍了拍他的头,示意他安静别火上浇油,“小夕,小夕!”
“你还敢叫我?”小夕显然是气急败坏,一掌掀开松垮的门,将它甩出几丈远,探出一手狠狠抓住沈凭栏的脖子,恨恨道:“你,你怎么可以和这个贱人一起伙同死道士来害我!”
他目眦尽裂双眼通红,整张脸犹如是被热油淋过,满是鼓胀的血泡,头发稀疏,皮肤恍若被剥皮,血淋淋无一处可看处,这下真是变成了厉鬼。
……
自那闹事的邻居们走后,他们家私藏邪祟的事被传的满城风雨,旁人都是靠近他家就绕着走,唯恐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赵逸出门都是被自动隔了一大圈,旁人见他跟见鬼似的,尖叫着拔腿就跑。
赵逸看着他们屁滚尿流的模样哈哈大笑:“这群孙子,老子有这么威风吗?”
转头一瞧,那以往张榜捕人的地儿尽贴上了他和沈凭栏的画像,留白处细细密密写了些乱七八糟的屁话,怪不得整个伊州城里的人都识得他,他暴怒一手扯下那画像,扔在地上踩了好几脚,看热闹的人好奇胆子又小躲在角落悄悄看他,他猛然一回头露出血盆大口狂哮一声,人影霎时跑了个没影。
他大摇大摆去老汉摊子上去买菜,那老汉老眼昏花鼓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细细端详他许久,才弹跳起来,尖叫着挑着菜篮子就跑,边跑还边叫,“鬼啊,鬼啊!”
临走还把菜挑走了,真是个钱心子!赵逸不屑地朝他吐了一口痰,“都是些什么玩意!”
走到下一处又是如此,连人带菜一卷而空,那开着铺子的也悄悄地合上了大门,赵逸怒骂:“他娘的,以为不卖给老子就没撤了,老子饿急了把你们这些畜生捉来吃!”
“赵公子?”
有人在后面出声,赵逸扭头,空旷的大街上见是一青衫俊秀的少年,模样好生眼熟,一拍脑门,这不是昨日里那个臭道士的师弟吗,居然叫他公子,赵逸险些要被他喊得起鸡皮疙瘩。
他当下冷着脸,抱臂挑眉道:“怎么这么倒霉,到哪都能遇到你们这些人,真是晦气!”
林郁对他的话置若罔闻,露出虎牙粲然一笑,举起手中的布袋在他眼前晃了晃,“赵公子,你是要买米吗”
☆、第十二章
暖风乍起,月下独影,簇簇夜来香迎风摇曳,沈凭栏顺手摘下一朵紫色小花,伴着蝉鸣声回到房里,他在小夕的房门前立了一天也没能见到他,平日里一叫他就开门向他撒娇的小夕,今日是任由他说尽好话都不肯开门,小夕是真的生他气了。
可此刻回房,他又不晓得该如何面对小汐,沈凭栏踌躇不前,咕噜灌了个一坛酒,才摇摇晃晃有胆去推门,他一开门,浅眠的小汐就醒了,他不敢翻身,侧躺在床上悄悄听着沈凭栏的动作,听他在黑夜中窸窸窣窣脱衣服,之后慢慢爬上来,从背后轻轻拥住他。
自那日后,这是他们第一次独处,沈凭栏的额头抵在他脖颈处,很快就睡着了,小汐本想和他说会话,但哥哥累成这样,实在不忍心打搅他。
这一夜小汐都未入睡,沈晚夕的话,让他彻夜难眠,小汐对他的话半信半疑,越想越可怕,心里十分难受,却又不敢开口问沈凭栏。一天不与他说话,小汐已是积攒了一肚子的话要和他讲,话到嘴边,又被这古怪尴尬的气氛硬生生挤了回去。
翻身与他相对着,他并不能视的双眼无可奈何盯了他许久,一遍遍轻抚和亲吻他脸才消停。只是刚打了个盹儿,就被那血淋淋的厉鬼入梦给惊醒了,他下意识去抓旁边的依附物,一握到温暖粗糙的手,他顿时安心不已,缓缓睁开眼,听到哥哥平缓的呼吸声近在耳边,扭头在他脸庞落下一吻,想要多睡一会,辗转反侧是再睡不着了。
沈凭栏还在熟睡,他破天荒早起摸索着下床,穿上衣物拄着拐杖出了门,院子里浓雾渐消,赵逸正扛着一袋米提着一篮子蔬菜路过,瞧见他坐在那一动不动,从来未见过他这么早就起床,沈凭栏不在他旁边,赵逸很是吃惊,本想过去和他说说话,一想到昨日里他们起的争执,他脚步就挪不开了,默默看了他一眼,便叹口气走开了。
赵逸对他们之间的纠葛,这些天来终于是理顺了,看着他们互相折磨,他不好插手做些什么,沈凭栏是他的主子,他怎么能去评判他的是非对错,小汐是他看着长大的,一直待他如亲弟弟看待,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是先给他,那么乖巧懂事的孩子,他又有什么错呢?残忍夺去他的性命,他是断不会让别人这么做的。小夕也是他的主子,陪伴他长大,看他不慎入阴间沦为鬼客,渐渐疯魔,没了昔日半分模样,恍如一只残杀无辜的厉鬼,对他的转变,赵逸看得难过的很。他想不到他们之间有更好的法子来收场,除了送小夕去投胎轮回,否则他们一辈子都别想过安稳日子。
他去厨房熬好了粥,切了几块腌萝卜,从门缝里看沈凭栏仍在沉沉睡着,想事诸事压在心口累狠了,没有打扰他,转身去梨树下叫小汐,叫了好几声都不见有回应,探身去瞧石凳上飘着一片绿叶,哪还有他的影子。
他慌得立马后背一身冷汗,哐嘡扔了锅铲大步跨出门慌慌张张去找他,怕他因与沈凭栏置气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在池塘边飞快望了一眼,没看见什么可疑之处,想是没有往里跳,他急得额头直冒汗,在回廊上转弯抹角看后院也安静的很,往那边去必要经过厨房,刚才没看见他,那就肯定是往大门那边去了,细细想罢,赵逸大步流星往大门奔去。
临近时霎然听见细碎的说话声,软软糯糯的声音是小汐,“多,多谢世子的好意,我无事且好的很,就不劳您挂念了。”
那人像是急了,连忙近了几步,欺身上前紧握住小汐的手,低声道:“晚汐,你莫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给你认错,好不好?这些东西你就收下吧,现在城内什么都缺,你家还出了这等事,你的身子重要还是与我赌气重要?”
小汐哼唧着挣脱了他的锢制,连连退了好几步躲在门边,“小民岂敢以下犯上恼世子,东西小民收下,世子请回吧。”
那人逼近小汐,把人堵在门缝里,道:“晚汐,你别怕,他们说你家这宅子不干净,你去我府上住几天如何?正巧天虞山的仙师在我府上做客,他们其中一位擅长医术,你这眼睛,让他瞧上一瞧,定是能帮你治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