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逸还是搬了进来,大军压境,那些往日里无事可做的地痞流氓们趁机作乱,专挑那看似好欺负的人家抢砸,赵逸一个一穷二白的单身汉子倒是不怕,只是沈凭栏和他幼弟二人住在一块,他们住的是相比旁人好了不知多少倍的大宅子,少不得招人惦记,人一多挤在一块,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这世道乱,赵逸平日里给人看家护院的活给人退了,那主人家手段通天连夜神不知鬼不觉逃出了城,东家跑了,他一时无事可做,整日里陪着沈凭栏吃茶饮酒偶尔还切磋一下功夫。
又似回到十多年那段抛洒热血的时光,从涌兴关纵马巡视归来,坐在高耸入天的城墙上看黄沙落日,对着浩瀚无垠的北疆豪饮,提起那时皆是唏嘘不已,一会放声大笑,一会低头拭泪。
“皇帝小儿糊涂啊,放大权臣,任柳贼把持朝政笼络人心,所有大权尽数交给个不知哪冒出来的旁支外戚,这和拱手把大信江山送给别人又有何异?萧枫引和妖后死了才几年,又来个柳贼,我看呐,这秦家江山怕是气数将尽了……”
沈凭栏让他搅得心烦,不耐道:“这些事与咱们有何干系,还要再提?”
他明显是喝的多了,说话都没了分寸,开始颠三倒四胡言乱语,“将军,我只是不甘呐,咱们用命辛辛苦苦守住的河山,叫这些奸佞给败光了!我活着怎么对得起九泉下的弟兄们。”
见他越扯越远,沈凭栏重重放下玉盏,骂道:“闭嘴吧你!”
赵逸醉醺醺望了他一眼,张嘴打了个大大的酒嗝,突然转了话锋:“将军可知,昨夜明祥街又出了桩命案,说是七尺高的汉子给人挖了心窝,啧啧!整张脸,都是,都是——”他一时想不到如何比喻,张牙舞爪龇牙咧嘴,挠了挠头,一拍脑门道:“干了!像是给抽干了血吸光了精气,这奇了怪了,莫不是遇鬼了?可这世上哪来——”
沈凭栏瞪着他,赵逸的酒瞬间就醒了,他咽了咽口水,懊恼道:“这都是人胡说八道瞎传的,少爷莫要当真,莫要当真。”
“哦?”沈凭栏来了兴致,“那人是谁?”
赵逸神秘兮兮凑上去,故意压低了声音,“说是东街那李姓汉子,天天在街上卖饼,是半夜遇的害。”
沈凭栏脸色阴沉,正要开口再问,突的有人敲门,两人相互交换一个眼神,以为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来找麻烦,默不作声不管他,等他讨个没趣自己就走了,可是之后那敲门声不断,没了继续喝酒闲聊的兴致,沈凭栏使了个眼色叫赵逸去开门。
“他娘的!”赵逸骂了句,拾起一个称手的棍子去开了门。
却见门前乌泱泱立了好些人,为首的是一个冷脸的青年,看打扮像是个道士,后面还跟着个和颜悦色笑容甜美的少年。
那少年笑问道:“沈公子在吗?”
赵逸怔了怔,还没搞清状况,那隔壁的大娘就先破嗓大叫,“让开,让仙师进去捉邪祟!”
☆、第十章
小汐一觉醒来,下意识唤了几声哥哥,得不到回应,又忆起刚才那可怖的梦,惊出一身冷汗,衣衫被汗染湿透了紧贴在背上,立马连鞋都不穿就跑出去找沈凭栏。
这院子每个角落他都熟得很,可今日不知怎么回事,转来转去半天都没走到沈凭栏的书房,一时晕头转向,七拐八拐在院子里绕昏了头,突觉后背凉嗖嗖的,他感到头皮发麻,猛地有个不善的念头,莫非他这是到了哥哥从不让他靠近的那间紧锁的厢房。
想到那渗人的厉鬼,小汐刷地丢了拐杖,脚步慌乱欲转身离去,可后面门倏地洞开,飞舞的符纸顷刻化为碎末,似狂风骤雨将来之势,压抑沉闷,叫人胸闷气短倍感压力,竟平白生出一股巨大的吸力牢牢拽住小汐的小腿,似罗刹的利爪要将他带到无间去,小汐吓得大脑一片空白,喊道:“哥哥,哥哥救我!”
话音刚落,听有人一声嗤笑,阴风愈盛寒气逼人。小汐牙关战战,薄肩抽搐,问道:“你,你是谁?”
那人一挥残破的衣袖,让小汐陡然转过身子正面对着他,他已经漫无焦距的双眼成了摆设,但这张和他难分难辨的脸,让他咬牙切齿急火攻心,尖利的指尖险些要戳破自己的手心。
小汐的声音抖得不像话,壮着胆子继续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为何三番五次要害我?”
面前那人即使不说,小汐也知道是谁,屡次揪住他要置于他死地的,除了从小就阴魂不散缠着他的厉鬼,还能是谁这么闲。
“沈晚夕!”
以为他不屑开口,蹦出的三个字倒让小汐一愣,暗想他如何知晓自己的名字,千回百转犹如电光火石,他又隐隐约约似乎想到了什么。小汐不愿相信,“你,你直呼我的大名做什么?”
“呸!”小夕恶狠狠啐道:“这是老子的名字!”
小汐像是坠入冰窟血液凝固呼吸停滞,良久才寻回声,“你,你说什么?”
他叫沈晚夕,那他叫什么?这明明是哥哥给他取的名字,可好听了,他用了十六年,怎么会有人来抢,这又有什么可抢的呢?
小夕突的大笑:“可怜,可怜啊!”
小汐怒了,“你又在笑什么?”
“笑你被人蒙骗十数年,死到临头了还一概不知,抱着仇人当他是最亲近的人!”
小汐骂道:“你乱说什么!”说着要转走离去,可小夕手腕一动驱使一道黑雾将他紧紧缠绕住,让他不能忤逆半分。
“你不过是我哥哥在大街上捡回来的一条狗而已,要不是你这具身子有点用处,早在淫窝里被人肏死在床上了。”
“你闭嘴!”小汐忍不住截断他的话,吼道:“你究竟在乱七八糟说些什么?你放开我,放开我!”
他言语恶毒,说话极其下流,如把淬毒的尖刀专往人心尖上扎,瞧小汐脸色剧变,奸计得逞一阵狂喜,又慢悠悠道:“你只是长得和我有几分相似,才得已哥哥的垂眸,要不然你以为你会在这,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被人当做替代物的下贱胚子,我哥哥将你一手带大,你个骚货居然敢勾引他爬上他的床,……若不是看着哥哥的面上,老子现在就把你的三魂七魄吃得连渣都不剩,让你永生永世入不了地狱投不了胎!”
小夕冷笑着看小汐苦苦挣扎的样子,他越难受,心里越兴奋,“你个西贝货,没了用处早晚有一天要被丢弃在大街上,死了都没人管!”
“你的用途不过是做我还阳的垫脚石,我哥哥把你养这么大,该你还清我们的恩情的时候了。”
小汐掩面自我安慰了片刻,丝毫不为他说的所动,冷冷道:“你和我说这些,究竟有什么意图?”
他的手指扳得嘎吱响,悠然道:“意图啊?当然有,老子就想看你生不如死!”
“你说的这一番话无非是想刺激我,让我与哥哥生出间隙,你做壁上观,好坐收渔翁之利,介入我和哥哥——”
“放屁!”
小夕火冒三丈截断他的话,挥手在他脸上,抬脚又一脚踹在他腰窝上,看他痛苦不堪倒在地上,扬起嘴角道:“事到如今,你还要自己骗自己?”
小汐喘了好半天,才顺过气,说道:“你,你是在山崖下摔死那个人!”
……
熙熙攘攘看热闹的人挤在门前不愿散去,拥着那年轻的两个道士堵着沈凭栏,纷纷扬声要进去一探究竟,任由赵逸如何解释,都不肯放过这捉鬼驱邪的大好机会。
张大娘端起袖子拭泪道:“吾儿不到弱冠之年就给那邪祟勾走了魂,害得我那可怜的小孙子还在腹中就没了爹,眼下那祸首就在里头,你怎么都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一憔悴的妇人道:“还有我家那口子整日里不归家在外头鬼混,经常三更半夜外出,一回来身上就是一个风尘骚味,那精气神一天不如一天,一张脸如张白纸,清醒时寥寥无几,这些日子已经连床都下不来了,定是那吸人精气的狐狸精作祟的!”
又听一半大少年道:“我爹昨个卖饼,半夜在明祥街被人吸干了阳气,还好仙师有在,见你家周围邪气压顶,定是有妖物在此,沈大哥你既是无辜,为何不让大伙进去一探究竟呢?”
赵逸终于不耐烦破口大骂:“捉你娘的邪祟,老子这宅子住的好好的,哪来的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们这俩臭道士,莫不是想钱想疯了,竟然讹到老子头上来了!”
那立在人前的青年正是沈凭栏那日在茶楼所见的道士,天虞山的弟子林隧,见沈凭栏打量他,铺的一抬头对上他的目光,礼貌地点了点头,似是嘴角噙笑。
“大婶别哭,别哭!”
“大哥别激动,别动粗!”
“诶,小朋友,别乱扔东西!”
他那师弟林郁正安抚这义愤填膺的看客,不劝还好一劝那些人似乎是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死活不肯消停,是越闹越凶,动静闹大了,人聚得多了,他们还要冲上前来硬闯进去。
“仙师,咱们还和他废什么话,他不让咱们进去,说不定是和那邪祟一伙的,一起捆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