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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长 (云雨无凭)


  “我不想屈服,要是他比班里任何人成绩好,我就什么话不说;稀里糊涂因为一个人破例,让学弟学妹们怎么看?”饭也吃不下了,张念夹起片青椒来,咀嚼着,然后神色坚定地看向刘小白。
  “觉得……你想得都对,”刘小白皱起眉头,他把一块鸡肉塞进张念盘子里,杵着脑袋,说,“要是他成绩真的好了,我就服气。”
  张念筷子戳着那一块鸡肉,他眼中有食堂来往嘈杂的人,也有刘小白挂在颊边的苦闷,洗过不久的短头发在刘小白脑袋上飘起来那么几丝。
  张念被鸡肉的辛香气味刺激,转头打了个喷嚏。
  /
  递可乐被拒绝的刘小白,没再对杨空热情友好了,他收放自如,有正事才愿意和他搭话。杨空总沉默寡言着,学习算不上认真,但被传言洗礼后,这些被高冷和高智商两个词概括,凭空多出了褒义。
  杨空是学神的消息不知来处,可早已经人尽皆知了。
  张念还在询问查证,他四处打听杨空的成绩,可也四处碰壁,何乐天甚至遇到张念前就躲开;何乐天的旧西装还穿在身上,他这天早晨上班,被张念挡在了办公室茶水间里。
  “那杨空的原学校是哪里,我要去那里找他的成绩。”张念心力交瘁,几天下来,刘小白总劝他宽心,可他平静不了,甚至焦灼上火,脸上冒出来两颗痘痘。
  何乐天舔了舔牙齿,他把下巴抬起来,满脸的烦躁,接着压低了声音,说:“你为什么非要揪着这事不放?我不能够回答你。”
  张念点点头,说:“那可以,只要您愿意发誓您从来没有欺瞒过我,那我愿意停止,我希望您别骗我,何老师,我知道您不是会欺骗学生的人。”
  张念穿着运动鞋的脚往前挪了一点,他盛气十足地看着何乐天,何乐天没他高,头发挺短,不年轻的脸上架的还是那一副旧眼镜,他眯起眼来,看着视线里的少年脸庞,不由地脸颊抖动。
  何乐天将脸埋下去,深呼吸几下,接着抬高声音说:“我,发誓,我没有欺骗过你,如果骗了你,我——”
  何乐天没将话说完,他呼吸急促,整张脸都红着,并且冷汗直流,他膝盖弯曲,突然握紧了粗糙的右手,猛地向自己的额头捶去,哑着嗓子,说:“我良心就被狗吃了。”
  何乐天的茶杯放在台面上,散发出刚泡的茶水的浓香,张念看着他,突然发觉他眼角里是泪。
  张念说:“我只要一个真相,你们非得这么排斥吗?你抛却底线的掩护,是为了谁?”
  何乐天没答话,拿起杯子来,颤抖着手将盖子旋紧。
  “我说话算数,您发誓了,我应该停止,谢谢。”张念在意着他的神态,因此没信他完全不知实情。
  可张念遵守承诺,他丧气又无奈,往后退了两步,就走出了茶水间。


第6章 Chapter 6
  张奇难以预设的事有很多,其中之一是,容妙依时隔多年忽然出现,还一脸笑意在她面前,并且剪了参差不齐的刘海。
  人像是在清水中洗去了曾经的纠缠粉饰,因而眼睛里展示着太多直白的东西;张奇目视斜方,换了个方向预备和她擦肩错过。
  容妙依几乎是大步冲来的,她伸手就扯住了张奇的格子衫衣袖,问她:“不认识我了?”
  女人红色唇膏和烟熏妆,穿着一件发黄的牛仔外套,她另一只手上是散开的一把太阳伞,她戴有颜色的隐形眼镜,浑身香水味道。
  “不认识,”张奇抬起手来捋着搭在眉梢的头发,她抬起嘴角自如地笑,说,“现在,立刻撒手,不然报警了。”
  “张奇,现在生活怎么样?感情还顺利吧。”
  “目前空窗期”她并未故作坚强,转头去,说着沉稳的话,“生活很开心。”
  张奇的眼睛,在夜色灯火下是黑色,她眼中容妙依的脸变形或者模糊,她怎么也没料到,回身会看见沈晨阳。
  离她很近,她看得到年轻男人脸上细微的痣,她知觉到了沈晨阳压抑不住的困惑。
  “要开车回去,还是……我送你?”他救人于危难之中,行动远比花言巧语多;沈晨阳甚至笑了一下,他低下了头,划过手机上来的新消息。
  容妙依在张奇衣袖上的手指没松,她胁迫或是献殷勤,要不就是二者皆有,忽然凑近了,继续讲:“我们有必要聊一聊,有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送我一下吧,谢谢。”
  “不用担心。”沈晨阳的动作出人意料,他忽然,像在台上那样,紧紧地揽住了张奇的肩膀,他带着他往一旁去;张奇像是轻飘飘一株树被拔动,她麻木无情地,跟着沈晨阳走了。
  沈晨阳不问什么,他在驾驶位专心开车,没过两个路口开始堵了,车被逼仄在一片未见远近的灯光里。
  这是一年前张诚威送给张奇的车。
  “要是你遇到了什么麻烦,我可以最近每天送你,”沈晨阳屏住了呼吸,又一会儿,才说,“你不用担心露露多想,我和她彼此信任。”
  后排的张奇从刚才起战战兢兢,她用很小的声音说话:“不用了,我会叫我妈妈来接我,或者爸爸的司机也可以——”
  “你改天可以从正门直接下地铁站,她就找不到你了……当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只是给你出个不太便利的主意。”
  “今天打扰你了。”张奇吸着鼻子,她一双黑眼睛清澈明朗,在高挺的山根两侧,她在睁着眼流泪。
  除了张奇自己,没人认识容妙依。
  这是沈晨阳第一次见这样的张奇,她一改野性无畏和高傲,忽然脆弱不堪了,像疗伤无效的猫;沈晨阳的生命里没有过这样的女人。
  他忽然笑了,安抚般透过后视镜看张奇的脸,说:“咱们好歹是同事,现在也算是朋友了,帮忙很正常。”
  “今天要是没碰上你,那应该就是另一则故事了。”
  沈晨阳用百分之九十的心思开车,他无法得空细想张奇的情绪到底饱含着什么;手机屏幕上跳出新消息。
  陈凝露的语音:“路上注意安全。”
  等红灯的时候听完一次,沈晨阳回她,用沉稳温柔的声音说:“在堵车呢,在堵车,一会儿就到家了。”
  张奇终于能够在语音发出的一刻呼一口气,她问他:“干嘛撒谎?”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沈晨阳是温顺的,沈晨阳也是卑劣的,他那么愿意将一小件事情当做大事对待,他没有被怀疑和彻底解释的勇气,他的坦荡也不坦荡。
  夜更漆黑,没人在意又新关了几盏渺小的灯,张奇闭上了眼睛,她开始虚无的想象前,恐惧一切坏事的发生,她在记忆里看见容妙依的脸,又忽然想起自己被沈晨阳那样温柔又利落地揽住了。
  /
  周六的早晨,通常静谧又懒散。
  刘小白在镜子前含着满口薄荷味的泡沫,他隐约听见从厨房中传来的汪艳雯的声音。快亮的天淡灰色,大概快要下雨了,刘小白揉着昨晚洗过的柔顺头发,从客厅到厨房。
  他说:“我今天去医院,去照顾奶奶。”
  “不用你,”汪艳雯忙碌着家中的事,也忙碌着店里的事,她挑起锅里煮好的米线,放进调好汤的碗里,再铺上青菜和煎鸡蛋,她说,“她有儿子,你现在的任务是学习,这些事情爸爸妈妈能解决。”
  桌上一个苹果和新开的鲜奶,加上这碗鸡汤米线,都是刘小白的早餐。
  汪艳雯忙碌胜过需早起挤公共交通、加班通宵的上班族,她没一会儿就拎着背包出门,不高的背影在楼梯间,在电梯里,在小区院子的花坛旁……她迈开腿很紧张地走,走的很快。
  事实上刘小白不乐意做一个表里不一的人,他像众多可爱的高中生一样,有理想和压力,善良也勇敢;他的生命平平,至今未有太多的转折,因此经常来临的错觉是,要一直这样在无形的拘束里下去了。
  这样说来,甚至连张念也不了解他。
  张念的周末计划和刘小白的全然不同,他会抽时间去福利院,带书本和物资,扫地擦玻璃,或者是教两个上初中的男孩子轮滑。
  “我在家里休息,今天我爸妈都在家,我哪里都没去。”电话那端的张念似乎有些沮丧,可仍旧是亲切又热心的,刘小白明白相处中张念在毫无保留,可刘小白无法做到与他一样。
  别人眼里,张念总不交流,并且严谨又冷漠,可刘小白眼里,张念像奇怪又高大的树,在清风中清脆、繁茂、和煦着。
  刘小白啃着苹果,将手机贴在耳朵上,说:“我在吃苹果,然后做数学,晚上要看球,中午去店里帮忙。”
  “你奶奶好没好一点?”
  “明天进手术室。”
  “忙不过来的话跟我说。”
  “好。”
  像是有什么,正梗在喉咙里,刘小白艰难地说出了那个“好”字,他嚼着很脆的苹果,眼泪像是从胃里涌出来,颤动得胸腔和呼吸道生疼。
  “你要是不忙就好了,我傍晚可以教你轮滑,你不是一直很想学么?我在五月广场,七点钟,有空就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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