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耘安笑了:“我爸又不是什么河水猛兽,他不会对我怎样的。”
正说着话,门敞开了,是徐家的保姆。
徐耘安下意识将霍长隽护在身后,保姆垂眼说道:“大少,老爷说,时间不早了,客人既然来了就住下吧。”
敢情徐初在二楼书房远远就瞧见他们俩走过来,可他居然没发怒赶人。徐耘安愣住,倒是霍长隽淡定地推着他进门。
徐初的书房依然大门紧闭,保姆给霍长隽收拾出一间客房,徐耘安说剩下的他来就行,保姆很识相地关门并离开。
霍长隽把猫包拎到房里,安顿好锅巴,扭头瞅见徐耘安满脸迷惘地坐在床边。他抱住了这位多愁善感的少年,说:“你也揽住我呗。”
徐耘安听话地靠在他肩上,双手揽住他的腰,闷声不说话。
霍长隽试图转移话题,好让他情绪晴朗点:“我来这边花了好长时间,没想岳父有钱到住这种级别的大别墅,怕是比霍怀进还有钱吧。”
“我读小学的时候,他的一幅画就能拍卖出一栋别墅的价格了。”徐耘安很不走心地回应。
“哎呀,那你岂不是从小就住洋楼养番狗,我还得再努力努力,让你老年也能住大别墅。”
徐耘安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嘟哝道:“别墅有什么好的?我倒更喜欢咱们家的小公寓……”
这声音听着就情绪不高,霍长隽双手捧住他的脸,力度大得脸都变形了:“明天有我在,别怕。”
“行了行了,”徐耘安觉得自己再这样软绵绵的就太丢脸了,撑着一口气说,“我会说服他的,要是他不肯成全咱俩,我们就直接开车溜人。”
霍长隽笑着点头:“行啊,咱俩到时候私奔就好。”
第二天徐耘安起晚了,洗漱好到霍长隽房间却发现人不在——为了在家人面前避嫌,昨晚两人分房睡,下楼时只看到娟姨和徐云溪在吃早饭。
他左顾右盼不见霍长隽和徐初,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先跟娟姨和徐云溪道早安。
娟姨脸上挂着和蔼的笑,让徐耘安落座吃早饭,转头催促徐云溪赶紧把牛奶喝光去上周末补习班。
徐云溪趁她不注意对徐耘安做了个鬼脸,耸耸肩。她一口气消灭剩下的半杯牛奶,一边背起书包,一边拈起一块吐司跑出去,没几步就折回来对徐耘安说:“哥,生日快乐!”
徐耘安望向她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上的洋溢着灿烂笑容,心里除了有说不出的惊喜,还泛着淡淡的暖意。
他道谢,又问:“谁告诉你的?”事实上,徐家从没有给徐耘安过生日的惯例,徐云溪未必知道他的生日。
徐云溪说:“哥夫……就是隽哥告诉我的。”
徐耘安诧异:“你见过他了?”不禁腹诽,才见一面就喊上隽哥、哥夫了……
“对啊,就刚刚见的,那时候你还没醒。”
“那他现在呢?”
“后来爸下楼,他就跟着爸出去了,也没说去哪里了,估计是要谈什么吧。”
徐云溪瞄了下手表,发现自己快迟到便匆匆告别离开。
徐耘安打霍长隽的电话没通,这正巧,娟姨从厨房里出来,于是问她:“娟姨,你知道我爸跟长隽去哪儿吗?”语气有些急促。
“他们出去散步了,小霍说有些话想跟老徐说,老徐就跟他去湖边散散步,”娟姨安慰他,“耘安,没事的,估计老徐也想跟他聊聊吧。他们等下就回来。”
娟姨的劝慰并没有多大作用,徐耘安坐立难安地吃完早饭,见他们迟迟未归,正打算出去找人,结果在大门口停住脚步,看见他们俩正从不远处并肩走回来。徐初负手走在前面,霍长隽微微屈身跟他讲着什么,还比起手势。两人脸上表情轻松自然,尤其是一向淡然的徐初似乎在微微笑着,徐耘安难得看见他情绪外露。
这跟徐耘安想象中的场景相去甚远,难得的,这么平和……
徐耘安愣在原地,等他们一步步走近,讷讷地喊一声“爸”。
徐初点点头,并未敛起笑意,说:“准备一下,待会儿去看你妈妈。”
霍长隽没有避讳徐初,直接牵起徐耘安有点发颤的手,比平时更加用力,容不得徐耘安挣脱。徐初瞅见了但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落下他们俩走在前面。
等跟徐初拉开一段距离,徐耘安听到霍长隽在耳边说:“没事的宝贝,你爸爸会同意的,等下咱俩还要见见你妈妈呢。”
徐耘安不知所言,怔怔地看着霍长隽令人心安的笑,虽然不知道他跟徐初究竟谈了什么,可手心传导的那份热量却足以让他冷静下来。
莫名地,霍长隽说什么,他好像都会无条件相信。
快接近中午,三人来到徐母王慎心的墓前。今天不是清明或重阳等特殊节日,陵园人烟稀少,格外的寂寥。
过去六年徐家父子不相往来,连徐母忌日也是各自来陵园拜祭,这是又一次难得的同行。
徐初献上一束白玫瑰,凝视照片里笑如春风又永远年轻的女人,往日温馨片段在脑海中争相涌现,瞬间褪去了平日不苟言笑的严肃面具,嘴角噙着温柔笑意。
徐耘安看着他那威严的父亲在墓前半跪下来,闭合双眼,额头抵在墓碑前,似乎在告解什么。
他想起赵书瑛讲的故事。徐初出生于知识分子家庭,父母均从事理工科研究,可徐初却偏偏改走“不正经”的艺术道路,还为此跟家里人闹掰多年。一个身无长物的穷小子却暗恋师父的掌上明珠王慎心,连玫瑰花也买不起,只能每日作画写些酸溜溜的情诗,用尽各种手段追求王慎心,几百封情书最终打动了她并喜结良缘。
王慎心的绘画才华不在徐初之下,却甘愿守在他身边过贫苦日子,如果不是王父的接济,他们一度连下锅的米也没有。她几次放弃出国办画展的机会,并且对赏识她的艺术经纪说:要么连同徐初的画一起做展览,要么就什么都不要了。
徐初为此感到很是自卑,王慎心却很坚定地告诉他:“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但以后都会有的。”
她陪他熬过最初几年的艰难蛰伏,身体底子差并几次小产也还甘愿冒巨大风险为他生孩子,却没来得及看他办成第一次个人画展,更不会知道他日后成了圈内有名的大画家。
人是不断成长的,而生命却随之流逝。年轻时对抓住想要的生活无能为力,等有足够的能力时却发现早已无人伴在身边共赏良辰。神就是这么爱开玩笑。如今徐初功成名就,早就不需要为买一枚戒指或一张画布而惆怅,可惜王慎心没什么福分,到底赶不上好时辰。
有一句话是,当不能再拥有时,唯一要做的是不要忘记。
不管徐初待徐耘安如何,对王慎心是始终的一往情深,不思量自难忘——哪怕他贪图凡俗天伦的余温,另娶妻生女。他不惜重金买下王慎心所有画作并妥妥收藏好,而如今穿着的这件大衣便是当年王慎心给他买的,围巾则是她亲手织的,似乎这些遗物还留得住那份温存,留得住那一刻亲吻和抚摸的热度。
徐耘安跟王慎心为感情倾注所有的这点上很像,但运气总归比她好点,兜兜转转之后总算来得及体悟与爱人细水长流的丰盈年岁。
过了一阵子,徐初默不作声地起身走远,换徐耘安和霍长隽蹲在坟前。徐耘安把手中的百合递给霍长隽,让他亲自献花。
读大学那会儿,徐耘安不时在王慎心面前提及霍长隽,如今,终于能让她好好瞧一瞧是哪家小子让她宝贝儿子掏心掏肺了。
退一万步讲,即使徐初依旧不同意,徐耘安也觉得没什么好遗憾了。
他的妈妈以命换命生下他,他的出生本身就蕴含着一份最深刻而伟大的爱,而他们俩又这么的相像,王慎心肯定也会喜欢霍长隽的。
“妈妈,以后我们俩每年都来看您。”徐耘安用只有王慎心、他和霍长隽听得到的音量说。
放晴的苍穹之下,被霍长隽紧握的手上戴着一枚戒指,漾着永不褪色的光芒。
临走时,霍长隽凑近墓碑小声说了点什么。
徐耘安看他走过来,问:“你跟我妈说了什么?”
霍长隽抿嘴笑得不可自已,却又摇摇头,故作神秘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徐耘安哼哼几声:“嘚瑟……我才不稀罕知道!”
——妈妈,我就斗胆喊您妈妈了,安安这么傻这么单纯,放他出去肯定会被其他人欺负的,但我这辈子都会替您照顾他爱他,您放心吧。
——您不回答的话,我就当您答应了。
——妈妈,谢谢您生出这么个宝贝儿子,他也是我今生唯一的宝贝。
作者有话说
冬至快乐~
预计平安夜完结,顺利的话圣诞节出个番外~
第五十七章 困局的出路
从陵园回来,徐家父子表面无虞,徐耘安一直没寻得合适机会跟徐初长谈,等时机合适又怯了,于是就这样拖到晚上睡前。
目睹徐初再次关上房门,徐耘安心也跟着砰地一声下沉。
果然,他又变成那个不敢靠近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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