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学着徐耘安的动作,捏住他的鼻子:“哈哈哈哈,第十七个啦。”
徐耘安眼底挤满迷茫,霍长隽声音染上了笑意,解释道:“小宝的意思是,你是第十七个相信我们俩是父子的人。他是我二叔的儿子,你高中同学霍长新的亲弟。”又戳戳小宝的脑门:“让你整天当狼来了的孩子,下次再敢这样捉弄人,大哥哥可要罚你了。”
小宝双手围住霍长隽的脖子,扁嘴哼出气声,满脸写着“宝宝有小情绪了”。
不知道为什么,徐耘安表情稍有放松,却不想去细究这种一闪而过的庆幸算什么。
二月末的气温算不上高,室内通风透气,徐耘安却热到不行,额头上密密麻麻一圈细汗,他板起脸正经道:“霍先生,好久不见。”
其实也不算久,在他不知道的三天前,霍长隽才在梦里见过他。
霍长隽内心千回百转,目光始终温柔平视徐耘安,专注得要在他身上钻木取火,空气中仿佛可见零碎的火星。
对着徐耘安整整顿了五秒,他唇间轻轻唤:“安安。”
他在梦里练习了很多次,这一次终于不用醒过来。
第二章 开锁密码
他叫他安安。
这暧昧的称呼一下子就把徐耘安重新拖回到隐秘的时光隧道里,提醒着有过的耳鬓厮磨、忽近又远到分崩离析,任何刻意保持距离的努力瞬间缺堤。
显然,一万句“霍先生”敌不过一句“安安”。
徐耘安没接话,转而嘱咐小宝回家小心,然后排列横七竖八的颜料瓶,每一个日常动作在某人的炽热注视下变得格外煎熬。
霍长隽似乎在等他,徐耘安视线却没再分他半寸。他要回去赶画稿给出版社,跟前台的莎莎打招呼,准备要走。
霍长隽及时挡在前头,徐耘安一时没刹住差点儿撞进他怀里,连忙向后退几步拉开距离。
“我送你。”霍长隽垂下眼睫,声音尽量放低放柔,怕一不小心又吓得到手的人逃之夭夭。
徐耘安摇摇头,客气回绝:“不用了,多谢霍先生。”
霍长隽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小宝忍不住嘟哝:“大哥哥,我饿了,要死了。”一双小胖手毫无目的地扒拉他的后背。
霍长隽叹气:“等我。”接着奔向那辆黑色卡宴,打开后门宝抱到安全椅上,拍拍他的小脸嘱咐:“等哥哥一下。”又从车尾箱取出一把黑伞,向徐耘安这边小跑过来。
徐耘安停在原地。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霍长隽的话就是他无法拒绝的金科玉律,这种惯性还残留在他内体,一试便知。
伞还没递上,被徐耘安一句“我不需要”拦截在半路。
“只是一把伞,我也欠过你的。我只是不想你淋雨生病,这也不行么?”
霍长隽黑瞳深深,仿佛要把眼前的人狠狠吸进去,语气里却有徐耘安鲜少听到的低姿态恳求。
这还是霍长隽吗?徐耘安还在诧异,霍长隽把伞塞到他手里,指尖漫过手心和手背的每一寸肌肤,故意点起一把野火。
徐耘安没招架住,愣在了原地,残余的理智驱使他机械地回道:“谢谢你霍先生,明天会还你的。”
又是霍先生。霍长隽每努力靠近几步,就马上被这个称呼挡回到远处,再差一点或许就是深渊了。
“先生……真生分啊。安……耘安,我挺意外能再遇上你,我挺高兴的,不要怕我,我明天还来。”
霍长隽苦笑不止,暂时配合对方的称呼。硬是忍下了把人揉进怀里,一遍遍唤“安安”,直到对方投降,红着脸蛋回一句“师哥”的冲动。
这人已经跑了一回,要忍住,别把人吓跑。
徐耘安看呆了,等霍长隽冒雨钻进车里,车消失在视野中,被他触碰过的手依然在抖。
他的身体有那个人的余温。
直至后视镜里的人影逐渐成了黑点消失不见,霍长隽才收回视线。到了小区门口,他的手还止不住颤抖,哆嗦了半天没能解下安全带。
小宝自行解掉安全椅的扣子,噗嗤噗嗤爬到前座摸上霍长隽的手:“哥哥,你的手有点凉。”双手呵气不断摩擦。霍长隽扯出一个笑说没事,下车领他回家。
七年前,他挣扎在家事的泥潭中。他的父亲出轨多年,执意要跟刚被查出重病的母亲彻底分了。霍长隽已经长成一个一米八几的成年男人,却对正上演的悲剧无能为力,对周遭世界的失控感如凌迟一般将他处置来折磨去。
徐耘安无比关切,多关心几句就惹恼了他。气话一出口,霍长隽就后悔不已,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迁怒于他唯一能掌控的徐耘安身上,胃开始泛起阵阵酸疼。
徐耘安脸涨得通红,眼里写满了伤心,抿着嘴唇快跑离开。
是啊,谁受得了这样的冷拒?霍长隽胃揪得更厉害了。
他头抵着窗户望出去,外面也下着像今晚那样淅淅沥沥的细雨,绵绵不绝。生活似乎也是如此,永远不会好起来,但也不会太坏,就这样牵扯不断地向前。
雨中突然闯入一个高瘦的身影。没几分钟,阶梯教室的门再度敞开,徐耘安满身雨汽向他走来,从兜里掏出胃药塞到他手里,一把黑伞搁在桌上。
“你不要生气,一气胃又疼了。你一疼我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等你想见我了,我再来烦你。”
他怎么会说“烦”呢?
徐耘安脸红耳赤喘着气来,头发和眼睫毛都被雨打湿,可怜地耷拉着,说完这句又喘着气跑开。
姿态低到尘埃里,那一刻却在霍长隽兵荒马乱的心上开出一朵花。
徐耘安木然回到家中,收起雨伞时才发现伞柄上还挂了个钥匙扣。钥匙扣是一只趴在月牙和白云上打瞌睡的布偶猫,绝大部分颜色褪去,原本凸起的边角被磨得光滑,看起来挺有年代感。
徐耘安把这钥匙扣里里外外摸了好一会儿,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把伞搁在一边,强行压下心里的翻江倒海,照旧吃饭画图到深夜。他最近接了出版社的约稿,要给一套精装版的童话书绘制插画。
凌晨三点半,他倒在床上,闭眼时不禁想起几个小时前霍长隽摸他的手,看他的眼,喊“安安”的唇。
他还留着那个钥匙扣。
徐耘安又想起了很远的事情。霍长隽有一只名叫“盖饭”的布偶猫,最初是霍妈妈从朋友家抱养回来。霍长隽喜欢得紧,把“盖饭”宠成了亲儿子。
大学有段时间,霍长隽混地下乐队整天赶各种场,不放过任何一个表演机会,没法带上盖饭。徐耘安亲手做了个钥匙扣,挂在霍长隽的吉他背包上。
想到钥匙扣整天在霍长隽身后一晃一晃,徐耘安就傻笑得跟地主家儿子似的。他藏着没说出口的小心思,这也是霍长隽在他离开很久很久后才顿悟的。
徐耘安画图或者看书都喜欢画朵云以示强调,云朵算是他的个人标识。这个钥匙扣里不仅有霍长隽最爱的猫咪盖饭,也有曾经最爱霍长隽的徐耘安。
当时,徐耘安想对他说:我跟盖饭会一直陪着你。
论起含蓄程度,比夏目漱石将“I love you”翻译成“今夜月色很美”更过分。
后来盖饭病死了,徐耘安还在,这回换他送霍长隽一只外貌相近的布偶猫,刚出生不久,取名为“锅巴”。
猫只有十几年的寿命,徐耘安的寿命可能是猫的好几倍,但他跟盖饭或者锅巴本质上没什么不同,拿出自己这辈子的好时光陪霍长隽渡过这漫漫岁月,希望自己尽可能长留在他心中。
承诺尚在唇边未来得及吐露,人便走散了,但在二十三岁之前,徐耘安确实是这样想的。
徐耘安翻了个身,睁眼望向黑漆漆一片的天花板,眼皮很重却全无睡意,一切关于霍长隽的回忆只会让他更疲倦。
一夜未眠,徐耘安辗转反侧到翌日清晨,洗漱一番后带上那把扎眼到不行的黑伞就出门去了。
今天微雨绵绵,目之所及氤氲着湿漉漉的水汽,连着层层叠叠垂压在天边的厚云,织成一张黏湿的银灰色蛛网,一把网住了整个世界,偶尔来风也扫不净空气中闷热分子。
路过小区附近的露天篮球场时,徐耘安习惯性停住脚步,撑伞在雨中看了好一会儿,五个身穿市一高中校服的少年还在场上打球嬉戏。
其中一个男生忽然手滑,篮球从场那头冲着这边飞过来。徐耘安下意识扔开伞,向前跨一步接住了篮球。
“小哥,抱歉了,谢谢啊,”跑过来的男生是他们当中身量最高的,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笑起来露出两颗明晃晃的小虎牙,“哎,我们还差个人才能玩三对三斗牛,小哥要不要来加入?”
眼前的场景仿佛跟过去微妙地重合,徐耘安被这一笑晃得眼花,愣了几秒。
记忆中的那个少年也是一笑就亮出两颗小虎牙,深黑如古潭的眼眸洒满星光,他满身是汗,每一个细小毛孔透着腾腾热气,向徐耘安这边小跑过来,喘着气儿说话的时候,感觉每个音调都冒出鲜活的荷尔蒙:“你一直在那儿看着,要不要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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