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澈靠在高高的软枕上,拎起那一指厚的玉牌,修长的眉挑起:这玉牌昨日朱永安刚从他这儿拿走,原是给墨哥儿用了么?
此时,贾探春和翠墨被关在刑部的同一间牢房里,侍书并探春的其他丫头婆子被关在她们隔壁。起先,探春还有心力恩威并施试探翠墨的口风,想从翠墨嘴里知道事情来龙去脉,她不明白为什么老太太会牺牲了她去顶罪,她身后还有北静王爷,老太太怎么敢舍了北静王这个大靠山呢?
翠墨只窝在墙角,任探春费劲口舌,任隔壁侍书等人喝骂,只抱着膝不做声儿。过一会子,探春和隔壁的侍书等也就消停了,对着个木头桩子,白费口舌罢了。
贾探春端正的坐在茅草铺就的石头床上,衣裳头发都没乱一丝儿,好像还在金碧辉煌的国公府一般,她心里盼望着北静王早些得了信儿,好快点儿来救她出去——等她出去了,她要当面问一问老太太,她作的还不够好么,老太太这般狠心!
贾探春脑子中想着她华衣锦服的出现在老太太跟前,听她忏悔后悔的话,看国公府里那些人都小心奉承讨好她,就如同那年大姐姐省亲一般,嘴角翘起露出个笑来。
正想到酣畅处,脚边忽然有个毛茸茸热乎乎的东西在拉扯她的绣鞋,探春拧起眉角,一时间以为是迎春养的那只丑猫,不满的向下一瞅——“啊!!救命!”
贾探春吓得花容失色,那毛茸茸的东西——一只碗大的大胖白老鼠用黑溜溜的豆眼瞟一眼她,悠哉悠哉的又跑去拱翠墨的绣鞋了——“啊!”
外头,守牢房嬷嬷对监牢外守卫的兵丁小头目摇摇头,笑道:“几个娇小姐被牢房里的‘门神’吓着了,不打紧。”
那小头目闻言,大笑道:“这还是圣上宽仁,这大牢里吃的也好起来了,早几年只有馊饭馊水的时候老鼠饿的都能啃人脚趾头,哪儿还会像如今这样只吓唬吓唬人?再说,这女牢里的‘门神’出了名的好看聪明,让她们去看看男牢里那些手臂长的黑耗子去,指不定吓出个好歹来!真是,娇惯得她们!我家五岁大的姑娘都不害怕……”
探春吓得瑟瑟发抖,求外头的守牢嬷嬷不成又用势压人,岂料人家那些嬷嬷谁吃她这一套,她们可不知道什么北静王南静王的,这刑部的牢房只认刑部的命令。
大狱阴冷,外头嬷嬷们的地方常年都点着火炉,从火上拿下个焦香扑鼻的白馒头来,一个嬷嬷笑道:“咱们这女牢多长时候没开张过了?”
翻翻烧红了的木炭,有嬷嬷接话,笑道:“可不是,自打先前那个叫李罗刹的女盗匪被秋后问斩之后,两年多没进过人了。诶,我听说这高门大户的太太奶奶们狠起来,比那李罗刹还要毒呢,只怕手上的人命都不比李罗刹少呢!”
前头那个嬷嬷嗤笑:“可不是,你以为今儿进来的这是什么人,哼!这些日子抄家的还少了,人家怎么没有女眷下到大狱来?”
说着就朝那牢房的方向努嘴儿,“那个贾家,听说几乎没有一个好人,查起来繁琐作难得很,像前头几家,抄家流放处置不几天就完事了,哪像这一家?人家都是爷们儿作恶,这荣国府倒好,后院的女眷居然去作那断子绝孙的勾当,找着的借据就有好几万两,那已经还上利子钱的已经销了的,不知道有多少!要我说,就该都发卖了,为奴为娼的,是她们自己造的孽合该自己还!”
一个消息灵通的婆子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歹竹出好笋,听我儿子说这荣国府有个挺出息的子孙,还是去岁的进士,只是是个庶出的,不受宠爱不说还遭挤兑,年纪才多大的小爷儿就给撵着分出去了。我儿子还说这小爷儿要不是遇到个识才的好先生,只怕稳稳当当进考场的号子里去都难,啧啧,你们还不知道罢,他的嫡母就是那位王夫人呐!”
提起王夫人,四五个嬷嬷七嘴八舌的都说起来,这位太太在京城可是大大的有名儿,什么样的传言都有,只没有好的,最轻的都骂她佛口蛇心,装模作样。进来还有人传这位王太太十分不守妇道,给他家老爷带了顶绿油油的鲜亮帽子……
那婆子压压手,让人听她继续说:“那小爷儿没沾着贾家半点好处,还因着她们家吃了挂落。我儿子说有人上折子,说要撸了这小爷儿的功名,说什么没劝谏父母兄弟,不孝不悌……嗨,要我说,这就是没事儿闲的,人家都分家出去过了关人什么事儿?那样的父亲嫡母,啧啧,是听劝的人吗?站着说话不腰疼!”
啃馒头的嬷嬷艳羡道:“可不是!那上头怎么办的?没给撸了罢?……你家小子在翰林院当差,见的都是有才分的人,跟后头学上几年,指不定也能中个秀才举人的!”
婆子脸上笑得跟朵褶子花似得,连连摆手,笑道:“翰林院上下都替那小爷说话,我家小子说那小爷儿是个少有的善心人,温温和和的,见人三分笑,就是对他们这些人,也人前人后一个样儿。我家小子见他有几本虫蛀了书,想讨过来,倒不是心疼买书的那几个钱就是想沾沾人家的才气儿,孰料人家那小爷不仅给了他那几本书,还把从前不用的一沓子特特儿从家拿来给他,哎唷唷!这好人有人护着,这不,上头说让那小爷跟着钦差大臣出京办事儿将功补过——我儿子说啦,补什么过哟,这可是有功劳的实在事儿!窝在翰林院的庶吉士,能有几个有这样机会的?”
另几个嬷嬷都唏嘘不已,连连说小爷儿好运头——只不过若是她们知道贾环要去的是地动过后洪涝的灾区,只怕就换一种口风了变成惋惜可怜了。
女牢里就这几个人,空荡荡的说话都回声儿,守牢嬷嬷的话贾探春也听到了,这才想起那日贾环特地跟她说的话,心里后悔,却挺着一口气,盼望着她的北静王早点儿把她接出去……
过一日,又怕又累的贾探春刚迷糊着,就听见外头喧哗起来,眼睛猛然一亮,忙起身整理自己的装束,摸摸脸蛋,暗觉憔悴生恐王爷看了不喜,揉搓几下硬是打起精神来,抓着栅栏殷殷向外探看。
不成想,来的不是俊美高贵接她出去的贤王,而是骂骂咧咧被关进来的贾家女眷。
空荡荡的女牢一下子热闹起来,荣宁两府的女眷足有好几百人,除了没留头的小丫头没关进来以外,上至贾母下至巧姐儿,都被关入大牢。
贾母和薛宝钗等人关在一起,鸳鸯故意和琥珀走在后头,同凤姐儿和巧姐儿关在了一处牢房。鸳鸯不在,玻璃这个刚得势的大丫头又啼哭不已,连她自己都顾不来,贾母瘫在茅草上,无人上前伺候她。
贾母忍了半晌,还是自己坐了起来,也不弄那病弱的样子了,指着对面牢里的探春就骂道:“糊涂油蒙了心,烂了舌头,不得好死的混账东西,你说了什么,倒叫一家子人陪你砍头才罢休?!”
贾母作了半辈子的慈爱老太太,除了对贾政教训宝玉时骂上几句,何曾作出这样泼妇的态势来,她这一张嘴儿,倒是让乱哄哄的牢房静了片刻。
还是一个守牢的嬷嬷笑声才打破了静寂,那嬷嬷笑:“嗳哟!这大门户的老祖宗,和咱们也没啥两样儿。这一张嘴儿,比咱们还粗呢!”几个婆子都拍手笑。
贾探春重新坐了回去,这一回没有端出她‘嫡’三姑娘的架势了,心里念叨着贾环,希望贾环能出来,救她一救……许是三姑娘深深的心底,也有那么一丝明悟——北静王不会来了,要来早来了!
只是,她现在想起了贾环,可怎么就没往那些牢房里看一看,看一看赵姨娘在哪儿呢?
☆、95发卖
报应
贾母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罪,肮脏逼仄的牢房,粗糙简陋的饭食,一切都让她觉得难以再忍受,可事实上她好好儿的在刑部大狱里呆了一整天,气色看起来可比在躺在床榻上装病时要好的多。
贾兰是整个荣国府难得的清白人,他的过往作为实在是太好查了,除了读书还是读书。因着贾环和史墨先是入了白鹿洞书院,又顺顺当当的中了进士,李纨一狠心把贾兰也送进京城一所口碑不错的书院里去了,贾兰被李纨养的唯有“端正”二字可以形容,不闹事儿也不招惹事儿,四平八稳的在书院里呆着,除了每个月书院里休沐时回府来看看隐形人一般的母亲外,再无其他消遣,就连朋友也仅限于书院里说几句话的同窗。
因此,虽然荣国府抄家时他也被拘了起来,可在一群爷们儿当中却是头一个被放出来的,只是荣国府被封,李纨等女眷被关,贾兰慌了手脚,一个十几岁的爷们儿窝在荣国府的墙根底下呆了一整日,直到女眷们尽皆被押往刑部大牢时才振奋起精神来有点儿头绪。书院虽因怕牵连不敢再收他,可贾兰好歹从同窗手里东拼西凑借了几十两碎银子。
贾兰身上有秀才的功名,刑部女牢的看守一向比男狱宽泛,贾兰长得又是那种讨上了年纪的婶子大娘喜欢的模样儿,哀求了几句人家就让他进去探监了,虽说每回只有一盏茶时间,可贾兰就像找到主心骨一样,千恩万谢的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