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俊同红了眼睛,心是酸软,嘴上却一字一顿地说:“别这样,时沂,你说,你要我怎么样?”
时沂听了这话,更加慌张。
他能说出刚刚那番话,已经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可是刚刚一颗心涨到了极致,一点英勇的快乐碎得彻底,现在全剩下对于把钟俊同扯进自己消极情绪的无妄之灾的懊悔。
“不要,什么都不要你做......”
钟俊同被拒绝后愣住了,他悻悻地直过身体,慢慢躬下腰,用青筋暴涨的手撑住了自己的头颅。他一遍又一遍用大拇指用力地挤压自己发涨的太阳穴,脑袋已经全乱了。
时沂本来是好好的,他干净,爱笑又温柔,是他骗来的一只洁白薄脆的蒙尘的玉盏。但是他不知道什么就把他摔碎了。
他不如什么都不做,继续做那个日日夜夜用黑眼珠窥探着玉盏的沉默的孩子。
“时沂......对不起......”钟俊同的声音哑了,眼睛发红,“我没有想到,我会让你这么难过。我以为,我可以让你开心一点。”
时沂说错了,什么事情都做不好的不是他,而是自己。
他搞砸了一切。
可是钟俊同实在不甘心,时沂还活生生地坐在他身边五公分远的地方,眼尾发红,呼吸温驯,一颗心还在跳动,他就不可能放弃。
“时沂。”钟俊同急不可耐地盯着时沂说,“你说的,这段关系取决于我。我不要结束!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们两个已经因为拥抱和渴望把对方扎得鲜血淋漓。
钟俊同洞悉自己的狂妄和自私,他的心肝都黑了,一颗不够鲜红的心脏被掏出来,血淋淋地递给时沂,恳求他的爱和陪伴。
他知道自己在痴人说梦,但是或许,或许时沂会成全他的痴人说梦?
“......好的。”时沂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平淡哀伤地答应了。
钟俊同一把抱住他,有力的手臂圈住时沂单薄的背,手掌按在时沂细弱的脖颈上,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确认拥抱,确认存在,嘴里喃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钟俊同一刻也不敢松开他,甚至直接把他抱起来步行穿过人来人往的大厅,坐电梯回了房间。
钟俊同把他放倒在床上却堵在床边没有离开,时沂的两条腿还松松地挂在他的膝盖上,伴随着钟俊同脱衣服的动静轻轻晃动。
时沂平静地躺在床上,看向右侧墙壁一盏小小的米色玫瑰状壁灯。他心里想,好小好小的一朵玫瑰,为什么会被钉在墙上呢?
钟俊同压下来,脚压住他的脚腕,手也顺着时沂的手臂线条一路滑过去抓住他的手腕,轻轻压在了枕头上,他的脸蹭着时沂苍白的面颊,呼吸凌乱地缠在一起,像是两条被冲上岸的游鱼。
“俊同,我生过你的气。但是当我听说你高烧不退,飞来看你的时候,我又心软了。”时沂的声音很温和,跟往常好像没什么不一样,甚至还轻轻笑出声来,“你穿着蓝色的细条纹睡衣,下巴上还沾着泡沫,头发也有点乱糟糟的。你好可爱,所以我心软了。”
钟俊同难受地闭起眼睛:“求你了,别再说了。”
时沂果然不再说话。他永远愿意达成钟俊同的愿望。
钟俊同把手伸进时沂的毛衣里,想要亲手感受时沂的温度。时沂被冻得浑身发抖,咬着嘴唇压抑住呻吟。
“嘶!”时沂实在忍不住了。
钟俊同吓了一条,把他的毛衣掀开,看到胸腹上半个手掌大小的紫色淤青,他愣了一下,手指抚摸着边缘,颤声问:“我弄的吗?”
时沂摇头。是被电动车撞倒后留下来的。
钟俊同却说:“算我弄的吧。让我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伤口。”
时沂被一点点剥干净,在钟俊同的眼神下忍不住蜷缩,却又被按着手脚舒展开,像是一张被铺平的揉皱了的白纸。
时沂的手肘、膝盖、腿根、肩胛骨和臀部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和红肿。白色器皿被暴力摔掷过,但是却因为某种原因不愿意粉碎。
“全是我弄的。”钟俊同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所有的伤口全都归结于自己,他惨然一笑,“这就是我对你做的。”
钟俊同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用手指和嘴唇抚慰,一边游移一边轻声说:“对不起。”
时沂浑身发红,一阵一阵水纹一样的泛起涟漪,嘴里胡乱地喊:“不用......俊同,不用......”
何必要做到这一步呢?
钟俊同对他没有亏欠。因为一个可有可无的承诺,钟俊同从年轻的小友和弟弟变成了枕边人,他们未成为恋人就成为了夫妻。钟俊同年轻,性格强硬,感情模式简单,热烘烘地就把他狭小的天地撑开了。
但是他没有义务要为自己早就崩坏的情感系统负责,并且尝试修复。
时沂最后想,为什么呀?钟俊同的生活轨迹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可以有很好的漂亮聪慧又善解人意的妻子,或许还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家庭和睦,爱意绵长,而不是现在这样,因为完全不是自己过错的过错不断地自我怀疑和举步维艰。
“时沂。”钟俊同停下动作,把脸蹭在他的颈窝里,细细密密地亲他的脖颈,“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可以做得更好一点。你相信我一次。”
时沂恨死自己了,摸着钟俊同扎手的发尾,像是安抚小孩子,“你做得很好了。”
“没有,你骗我。”钟俊同的吻停住。
“没有骗你。我不骗你。”时沂说道。
钟俊同心里知道了,时沂无条件地包容他,所以他的错误不成为错误。但是他必须改正,既然时沂不给他反馈,他可以自己摸索改正。
学生时代,做错的题目可以用橡皮擦掉重写,他现在也可以重做答卷。他是资优生,聪明又刻苦,在成为一个好丈夫这件事情上,他没理由一败涂地。
“谢谢你。谢谢你。”钟俊同含住时沂湿润的唇珠,轻轻贴合,又很快分开,一次又一次,循环往复。他尝试用温柔的不带**的吻来表达自己的情感。
19 第十九章
钟俊同洗完澡出来时,时沂正蹲在地上整理他的行李箱。他看着时沂从夹层里摸出包装完整、一粒不少的维生素片。
钟俊同的身体不自觉地绷紧,支吾着辩解:“我......我发烧了,不能吃维生素片。”
时沂“哦”了一声,把药片塞回小袋子里。
两个人躺在床上。时沂在陌生的床上很容易睡不着。就比如现在,他小幅度地翻来覆去,二十分钟以后翻坐起来:“我去客厅里睡吧。你不舒服,别影响你休息。”
话音刚落,他又被揽着腰轻****,钟俊同严丝合缝地贴上来,手脚并用地把他缠住。他身材高大,四肢修长,把清瘦的时沂整个儿罩在怀里也不费劲。他蹭蹭时沂的侧脸,黑发凌乱,眼睛还微微眯着似乎困倦,有种非常执拗的孩子气,“不要。”
时沂不说话了,任由半睡半醒间的钟俊同迷迷糊糊地拿手抚摸他的脖颈和背,又一路流连向下,揽住臀更紧地扣在怀里。他像是一直在调整零件一样调整自己和时沂,希望得到一个完美贴合的姿势。
最后他终于满意,把手放在时沂的腰上,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时沂却依然睡不着。
他借着水银一样的月光注视着熟睡的钟俊同。他突然想起来,他们第一次做完之后,钟俊同因为技术太差发挥得很不好,懊恼地翻来覆去睡不着,好半夜了还轻轻说,我只是有点紧张,我没弄过。时沂作为年长的爱人,心里觉得他可爱,实在爱极了他的笨拙坦诚。他主动骑上去,唯一一次主动放浪又温柔多情地把自己一点点打开,也想让新婚丈夫有一点快乐的体验。
事后,钟俊同总算睡安稳了。时沂也像现在这样在月光里看着钟俊同。
银白色的凝固的钟俊同,像是刚刚铸成的还有温度的雕塑。时沂简直不敢多看,顷刻之间,一种奇异的掺杂着喜悦和酸涩的饱胀情绪把他的胸腔塞得满当当,他一时恍惚,恍惚间已是泪眼朦胧,他凝住眼泪,屏住呼吸,才敢细细描摹钟俊同的轮廓。
他从没有奢望过能得到钟俊同,从初见时的表情冷淡阴鸷、下巴上贴着个创口贴的蓝白校服少年,到后来西装革履沉默寡言的俊美青年,他一次都没有幻想过。
因为他知道没有可能,有些事情,做梦都是不可以做的。
钟俊同说他要和自己结婚的时候,姿态明明强硬又嚣张,眉尾弧度凌厉,满是不容辩驳。那一刻,时沂的心脏都快要炸裂了。被很多银白色的神秘幻想,粉色的暧昧液体和大把大把闪烁不定的烟火似的光焰填满了,满到溢出来,满到他根本不及思考,就点了头。
跟钟俊同结婚的这半年,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每一个美好的片段,他都可以清清楚楚地说出时间地点和心情,好像日日重温,每日都要拿出来复习回味。
他的日子过得苦,但是不能算太苦。他四肢健全,身体健康,也有兴趣一二,朋友二三。但是又不能算是多好。年幼丧母,父亲再婚,继母刻薄,父亲纵容,弟弟妹妹一个个呱呱坠地,把他本就拥有不多的关注与爱蚕食鲸吞,又强行给他安上了学习之外繁重家务和照顾弟妹的重担。等到了将将成人的年纪,高考志愿被父亲篡改,属意的中文系变成会计专业,又这样被支配着踏入了他的大学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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