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沈宅门前的坡道上,几辆车依次徐徐开走。
最后出来的是沈孝昀。
他目送最后车队消失在视线里,才眯了眯眼,返身回去。脚步才往里迈,就顿住了。
身侧的人道:“沈少?”
沈孝昀扫过坡道对面的林木。夜色里,树木枝干相错,阴影交叠,一片漆黑,一阵风吹过,便发出簌簌响声。
沈孝昀皱了一下眉,又摇摇头,已经再没有从前毫无吊儿郎当的表情,一脸苦大仇深地走进去。
过了片刻,大门缓缓合上,只剩下几个保镖守在门口。
少年匍匐在草木中,有野猫悄然经过身侧,发出凄厉的叫声。他偏头与那只野猫对视片刻,无声无息弓起背来,在泥土里一路膝行后退,直至脱离沈宅守卫的视线范围。
那只通体漆黑的野猫好奇地跟着他,直到他蹲身起来。
“你好。”
韩淇奥与它四目相对。
“喵。”
“你也是来这里偷看的吗?”
“喵~”
少年小心地伸出食指,戳了戳它盘在足边的尾巴。野猫“咻”地将尾巴绕开,拱起后背,喉咙里发出乌鲁乌鲁的响声。
韩淇奥无声一笑,竟觉得有些苦涩。
它在向他寻求食物。
可他自己也还饿着肚子。
韩淇奥抬眸确认过四周的环境,返身撤离这里。
为防暴露行踪,他将陆思维的车子停在了远处的废弃工厂,他希望那辆车还没被尹家的系统发现,这样他还能借用两天,免于步行。
但这个可能微乎其微。
他抱着一点侥幸,徒步在沙宣道走了近半个钟头,才走到那附近。隔着破旧的铁栏杆,他一眼就瞥见青年的后脑勺,猛地停下,一面疾步往回走,一面快速地打量四周。
少年缩进了弃用的通风管道——铁锈的腥味刹那灌进鼻子里,但他本就浑身是土,此刻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陆思维的声音遥遥传过来,似乎在向人询问:“开车的人离开多久了?”
“我怎么知道?”
而后传来砸车的声音。
“喂!你怎么砸别人的车?”
陆思维云淡风轻:“这不是别人的车,是有人偷了我的车。”
“你被偷车怎么不报警?”
“要想不让偷车贼继续开我的车,砸烂更快一点。”
“痴线!”路人大约是觉得他不可理喻,骂骂咧咧半晌,便走了。
一阵哐当哐当之后,陆思维也带人走了。
等周遭再无动静,韩淇奥终于从通风管道里出来。他垂眸打量了一下自己,几不可闻叹了口气。
浅色的毛衣上沾满泥土和发红铁锈,乍一看像是打架之后留下的血渍,深色裤子上也满是灰尘——活像个训街的人。
他隐匿在漆黑的夜里,走近废弃工厂。那辆车的轮子瘪了,玻璃尽碎,后视镜也被掰断。即便还能开动,上了街恐怕也会被差佬拦下。
他身无分文,没有通讯手段,最后的财产也被毁掉——完美诠释了四个字,走投无路。
手足无措站了片刻,韩淇奥忽地想及什么,快步朝那辆作废的车走过去,探手穿过碎裂的玻璃窗,在车里翻找——果然有零钱。
攥着仅有的几十元港纸,韩淇奥找到店面打了一通电话。
大约因为是号码陌生,那头不停挂断。他锲而不舍重拨,第八次,终于接通。
“……淇奥?”
还没开口,那头已经叫破了他的身份,语气略带一点笑意。
“我们之前说的,还作不作数?”
韩淇奥低声问。
“哦——说什么了?”
少年沉默下来。那头似乎不欲逗弄过火,又接着道:“当然记得。但如今曾端阳跑路,曾家这幢楼已经塌了,你我的约定还有什么意思?”
韩淇奥握着陌生的座机电话,斜斜倚在柜台前,闻言默然片刻。
卖杂物的老板娘一面织着毛衣,一面拿眼睛瞟他,只觉这少年怪极了,生得极好,却脏兮兮的,讲电话也有些古怪,说没两句就静了,到底是在讲还是在听?
她斜睨着少年,却见那咬得发白的下唇微微松开。
“曾家还没散。”他垂下眼睫,面无表情道,“上一辈剩几名叔伯,纵有子嗣,却在嫡系之外。”
他说到此处,稍稍停顿。
段应麟本是漫不经心坐在沙发上听电话,此刻脸色一变,不由肃然。
因为他猜到了韩淇奥接下来要说的话。
果然。
电话那头传来沙沙的噪声,而后,是少年不带语气的陈述。
“曾端阳走了,我,是唯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如果我没料错,你正缺一个立足港城的突破口,不是么?”
段应麟微微蹙眉:“淇奥——这不太像你。”
“怎样才像我?”
不谙权谋,不理俗世。
像韩君莫一样——
这话就徘徊在段应麟嘴边,可一个残忍的事实不得不提醒他,韩君莫死了。
因为不谙权谋,不理俗世,在曾家眼里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戏子——所以他被轻易地牺牲掉。死于一场至今都不明不白的车祸。
段应麟再如何不平,都只能把真相咽回肚子里。
电话两头都沉默了许久。
思及好友,段应麟不觉间音调沉了下去,终于轻声道:“你在哪里?我来接你。”
通话终于告一段落,少年走出去,似乎是要去约定的地点。
柜台后,老板娘手中的毛衣针还在机械地动作,待人走远了,才从嘴里发出哧一声。
“年纪轻轻就发梦,可怜哦。继承人——我还是三圣母娘娘嘞!”
第22章
公车站,最晚的一趟30X也已经停运。
少年立在站点旁,唯有一盏路灯滋滋作响,从头顶照落。
他想了很久,思绪从一处游移到另一处,末了一抬头,就瞧见街对面两辆车。
再熟悉不过的车。
他想到尹义璠会很快找到他,但没想到会是这么快。
照尹义璠出行的阵仗,这段本就人烟稀少的豪宅路,恐怕该是封堵了两头。那段应麟呢?他歪着头,不合时宜地想,是被尹义璠拦在这条路之外了吗?
在车门打开之前,他转身就跑。
身后追来的步声矫健而稳定,他跑进一大片人工植木的绿化坡地,树叶和风声在耳际发出刷拉拉的声音,他屏住呼吸,只怕喘一口气就让人追上了。
后面的应该是赵成安,少年想,只要对方不开枪,他就有把握甩脱他。
肺里的气都被一股惊惧挤出去,他感觉到呼吸艰涩,随着双腿越来越沉,踩进一地落叶里的频率慢了下来,他没回头,听到步声近了,而且越来越近。
穿越这片林子,就是另一处别墅区。
他眼看着前方有一条坡道出现,有一辆车正横冲直撞驶进林中,几乎撞到树上,随即吱嘎一声停在十几米之外。段应麟打开车门探出身,伸手摸进衣襟里,似乎要掏枪。
只要再跑十几步,他就能脱身。
韩淇奥蓦地回过头,刹那间,却傻傻站了住脚。
“别开枪——”
下一刻,枪声划破夜空,惊起飞鸟四散。
少年猛地将男人扑倒,□□味夹杂着泥土、汗液,以及对方身上惯有的烟草、檀香味道,一股脑融进鼻息,刹那间,回忆齐齐翻涌。
韩淇奥埋头在男人胸口,直到一切过去,才抬眸望他,眼神复杂至极。
“怎么会是你?”
从不以身犯险的尹义璠,自矜身份的尹义璠,拿捏旁人性命如蝼蚁的尹义璠,却像个莽撞的失了理智的人一般,在看到少年的那一刻,想都没想就抬步追过去——连危险都置之度外。
所以啊——怎么会是你?
尹义璠抬手箍紧少年的脊背,在一场几乎判决了生死的变故后,竟只是凝眸看着韩淇奥。
“为什么不能是我?”
韩淇奥忘了动,他紧咬着牙关,死死看着身下的男人,视线从对方的眉骨逡巡到颊侧,最终又回到眼瞳——该死的是,他发现男人眼里的在意、渴望,都是真的。
真切到令他发慌。
“为什么不能是我?”尹义璠低低重复了一次,又轻声道,“我知道如果连曾平阳这个砝码都不能留住你,你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韩淇奥蓦然红了眼眶。
他忘了身后的段应麟,忘了迟迟追来的赵成安等人,忘了他与他正在两方对峙之间,或许会因此面临一场火并——可这也仅限于对视的几秒间。
少年果决地站起身,脱出男人的怀抱,连退了几步。
赵成安很快上前,挡在尹义璠前头。
眨眼间,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他与他仍是站在这条河的对面。河上是驱散不尽的迷雾,时至今日连他也开始困惑起来,他与他之间究竟阻隔了什么,为何从一个错误的开始,步步错到了而今,不得回头。
一个声音在说,母子重逢,一家团聚,难道不是你想要的?
可另一个声音在说,择一人,站在其屋檐下,将身家性命欣然交付——你真的放心?这屋檐又能遮挡你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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