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坐在一旁的程奕终于按着额头开口,“他以为临川是你。”
这句话有两条讯息:
一,陆博渊认错了人,摔下楼的并不是谈毓书;
二,施临川正躺在抢救室,生命垂危。
看到这人摔下楼的时候,程奕整个人都降到冰点,脚在地上钉了许久,仍然僵硬如铁。失魂落魄扑过去,却只俯瞰到小小的身影,以及迅速蔓延的刺眼的血液,叫救护车的声音都在发颤。
万变不惊的男人,雷厉风行的男人,其实也这样不堪一击。
这一点,他倒是跟陆博渊很相似。
谈毓书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扶着墙壁,歉然着与抢救室门口的男人对上眼睛,“这样啊......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那些人冲进来的时候确实很可怕,个个戴着狰狞的面具,先是砸办公室,后来又报了一个人的名字,说是“警告”施临川。
施临川本来就是个暴脾气,三两下就争吵起来,然后大打出手。但是他们终究是坐办公室的斯文人,跟那些粗野糙汉动手只能吃亏。在看不清方向的推搡之间,他不慎扭了脚,施临川摔下六楼的阳台。
陆博渊狠狠吸了一口气,想把波动剧烈的情绪都平复下去,但效果很不理想,揣在裤兜里的拳头还是控制不住颤抖。
又一次,险些失去他。
谈毓书不敢看他,低头盯着墙角“安全出口”的标志,也不说话,等着陆博渊什么时候痛骂他一通,再心灰意冷地甩自己一个离开的背影。
不对视,不说话,等沉默杀死了他们之间仅剩的羁绊,大概就能分道扬镳了。
毕竟,短信上已经说得很清楚。
不要见面,不要联系,慢慢忘记彼此。
他其实挺没种的,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只会逃避。
然而,手腕却突然被一股力量收紧,身体一下子就被带出去。
“博渊!你带我去哪儿!”
他的扭伤有点严重,刚刚才从就诊室出来,一瘸一拐,跟不上陆博渊的脚步。
想抽回手,却发现对方的整条手臂都僵硬得像一根铁棍,恐惧霎时就充斥心脏。两人一前一后,快步穿过走廊,无论护士还是病患都纷纷回眼来看,唏嘘不已。
☆、第 20 章
“慢点儿,我跟不上!”
回答他的,是冷峻无情的后脑勺,以及逐渐加快的步伐。
这个人就是这样,我行我素,脾气莫名其妙就上来,做什么都不管别人的感受。
“放手。”
跌跌撞撞跑下楼梯,好几次都差点摔下去,这让他隐隐生怒。
“你听到没有?放开!”
无缘无故被拽走,脚踝的骨头疼得要碎掉,手腕剧烈的钝痛激发了他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怒火。
“陆博渊!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他以为经过海水多年的熏陶,自己已经清心寡欲,与世无争。但到这种怒火席卷整个胸腔的时候,脏字还是控制不住地往外蹦。
事实证明,脏话也不是一点用没有,起码会让一言不发的陆博渊开口。
两人到了地下停车场,他愤怒地把谈毓书甩到墙上,“我是有病,才心甘情愿被你这么践踏!”
践踏......
这个词,仿佛一盆凉水,把谈毓书刚生起的怒火浇灭。他怔了半晌,眸子颤个不停,霎时就颓然下去,无意识地佝偻着背。
停车场总是黑暗又阴凉,空气几近凝滞地压迫心脏,温度只较人心暖一点点。
谈毓书脱力地靠着石柱,眼神挪到一旁,落寞地说:“我们早结束了......”
陆博渊盯着他,诘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出现?”
从失去他的痛苦里痊愈,在好不容易以为所有的爱都转化成恨,却在见到人的那一刻,陡然崩塌。
谈毓书的眼皮合了一半,解释着说:“我没想遇到你。”
他心里觉着,他对陆博渊,愧疚远胜过怨恨。
但,比愧疚更深的,又是什么呢?
陆博渊朝他近了一步,居高临下看着他,问:“那你想遇到什么?梧桐树?”
谈毓书第一次见他,梦幻得宛如童话。
那个柔美的秋季,陆博渊只身立在纤尘不染的柏油路旁,迎着从枝叶掩映的梧桐树投下的零星光辉,始料未及地俘虏了谈毓书。
手臂曲成优雅的弧度,修长的手指下,是纤细柔美的琴弦。上身微微倾斜,睫羽如扇的眼眸斜看着指尖下的丝弦,拉奏得尤其认真,并且深情。
着装并没有十分高贵,只是简单的雪白的衬衣,笔挺的黑色长裤,老掉牙的配色,却独独撞进了谈毓书的心脏。
他想,小王子最心爱玫瑰花的时候,大概也是想这样,含情脉脉地为她拉奏小提琴吧?
那天,光束的强弱和角度都恰到好处,在纤细的琴弦上笼罩了一层金黄色的轻纱。
谈毓书醉心在这蓦然而至的光景之中不能自拔。少年挺拔身姿之后的梧桐,居然能将光束过滤得如此完美!
他想,他爱上了梧桐。
拥有无与伦比的倩影,以及无与伦比的光晕。
许久之后,他才从几十张画纸里醒悟,他只是,爱上了眼前的少年。
时至今日,岁月荏苒,却早已物是人非。
谈毓书躲在黑暗的阴影里,声音弱得像灰尘,却十分笃定:“我的梧桐早就死了。”
陆博渊眼神一凛,怒道:“别跟我提‘死’这个字!”
谈毓书把头埋得更低,自嘲地笑了笑,说:
“博渊,我们的爱情已经死了十年了,这是事实,你得认。”
陆博渊的声音仍旧低泠,听上去十分无情,“这是你自作主张的‘事实’。”
谈毓书想起陆莞的话,自责又漫上心头。这些年他自以为委屈,却令爱他的人们委屈十倍百倍,这让他怎么心安理得,怎么再好意思去揭人伤疤?
况且,就算陆博渊想与他重修旧好,不介怀陆妈妈的死。但他这个肇事者,怎么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怎么可能堂而皇之地接受人家的好意?
继续牵扯下去,荼毒她的儿子,大概,那骄傲的女人在地下都不能安息吧。
于是硬了心肠,鼓起勇气继续说:“你别自欺欺人了。现实就是这样......我扔了戒指,扔了相册,扔了所有跟你有关的东西,跟另外一个女人结婚,生了孩子。我......”
咬了咬下唇,没控制住力道,血腥就在口腔蔓延。
“我......早就不爱你了。”
没有流泪,也没有哽咽,这场话别,谈毓书做得很是完美。
然而,陆博渊是养尊处优的少爷,向来都是高高在上,脾气霸道又不讲道理。从来只有他甩别人,何时轮到别人来给他摆脸色?
更可恶的,是扔了他送的戒指!
“你,再说一遍。”
谈毓书动了动眼睫,盯着对方手背上鼓起来的青色脉络。
“我早就不爱——”
眼前一晃,方才还出言不逊的嘴唇瞬间就被堵住。
“唔!”
谈毓书被摁在石柱上,泄出一声呜咽。本就单薄的嘴唇仿佛要被撕咬下来,之前被自己咬破的伤口瞬间变深。
他紧闭牙关,陆博渊就在贝齿上疯狂地扫荡,一手钳制他的下巴,一手禁锢脖颈,吮吸嘴唇上的伤口。
“放——嗯!”
窒息和痛感交织,让在崩溃边缘的谈毓书身处地狱。
陆博渊闷着一口气,惩罚性地亲吻着他,手掌从脖子游离到锁骨,然后停在锁骨窝下面一点的地方,似乎探到了什么东西。
一个坚硬的,环状物?
顷刻间,嘴唇从谈毓书那里退回,冷峻的眼神盯着胸口,一门心思想把这东西从衣领里掏出来。
谈毓书意识到他的举动,仿佛被电了一下,唰地推开他的手,死死攥住衣领的布料,像要守住什么秘密。
陆博渊英俊的眉毛一拧,强硬地甩开他的手,接着往那里探。一股脑把衣领以及那层布料下潜藏的东西都攥在手里。
谈毓书抬手握住那只拳头,仓促地乞求:“博渊,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唔……陆博渊摸到什么了呢......
☆、第 21 章
谈毓书抬手握住那只拳头,仓促地乞求:“博渊,不要......”
往前,这般的语气,这般的眼神,陆博渊是毫无招架之力的。只是当下,他有更需要证明的东西。
挥开阻挠的手,下一刻又被攥住。
再挥开,再回来,再挥开,再回来。
来去了三四次,谈毓书被甩出去的手终于放下,陆博渊一面盯着他大难临头的表情,一面把那个坚硬的物件从中领的针织衫里掏出。
一枚再眼熟不过的,银色的指环就安然地卧在他掌心。
那一刻,他什么都明白了。他明白谈毓书对他疏远的种种,是骗局。
四处昏暗,看不清指环上微浅的纹路。但陆博渊确定,这就是他送给谈毓书的那枚。
那个人信口雌黄,口口声声说已经扔掉,却一直戴在胸口。
谈毓书泄了气,腰背佝偻,眼睛濡湿。像是被抓包的窃贼,偷了人家的宝贝东西,被捆起来游街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