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慷悄悄把地窖门打开一个缝,看见两个孩子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白毛蜷在桌子旁边用凳子拼了一个翻不了身的小地方上。
“你给白毛拼的?”李慷关上门问道。
“嗯,白毛瘦,能睡下。”
“桌上那些吃的也是你们买的?”
杜虎傻笑着说道:“我看见小女孩就想起小双,就总把小女孩叫成雁霜,其实那个小男孩才是,我答应小女孩叫错一次就给他们买一个想吃的好吃的,就买了这么多。”
李慷看他这么细心,笑了笑,觉得这件事安排给他简直不能更合适。
“慷先生,我能问您件事吗?”杜虎突然问。
“什么事?”
杜虎有些迟疑地说道:“要是冯家还是不答应,那这两个孩子……怎么办?”
“送回去,”李慷不假思索地说道,“他们又没犯什么错。”
杜虎的眉头倏地展开了,高兴地说:“我就说嘛!慷先生人那么好,一定不会拿两个孩子出气的!”
李慷笑了笑,说道:“等天亮了,你把两个孩子送回冯家吧。记得别露面。”
“哎,好!”
李慷脱下披在身上的大衣,递给杜虎:“把这个穿上,别冻着了。”
杜虎一拍胸口:“没事!我身体好得很!”
“你病了可别传染给孩子。”
杜虎想了想,接过了大衣。
“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哎哎好!慷先生慢走!”
这几个小时,冯家人都悬着心,静静地坐在前厅里,等着黎曙的消息。
突然跑来一个家丁,手里举着一个信封。
“洋先生!您的电报!”
众人的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
“电报?”镇洋赶紧接过来,顾不得拿刀裁信封,直接一把撕开,从中抽出信纸。
镇洋眼前浮现了被摧毁的炮兵阵营,被尖刀刺穿的血红的胸膛,慌作一团的指挥室,前后劝导的参谋,无声怒吼的胡大帅,满地狼藉的作战图,还有他一人的灯火剪影,一声孤独的枪声,和一片血污的窗户……
镇洋的手颤抖着,一口气闷在胸口喘不上来,脑子像被充了气一样地飘,声音也变得越来越远。
到他睁开眼时候,面前是苗医生,人中痛得麻木。
“冯先生!您醒了!”苗医生拔出了刺在人中上的针。
人们都凑过来。
镇洋身上没劲,让镇新扶起自己,雁林在他腰后垫了几个枕头靠着。
“我在外面候着,您有什么不舒服的再叫我。”苗医生拎起药箱,镇洋无力地点了下头。
冯老太太说道:“刚刚黎曙来过了,但她也不知道说通了没有。李慷已经疯了。”
镇洋手扶着额,慢慢地说:“赵参谋发电报说,胡方勇饮弹自尽了。想想人命还真是脆弱,我们已经走到这步了,雁霜雁堂还那么小,不能拿他们的命换,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天这么晚了,不知道两个小家伙有没有饿肚子……”
众人只是低头听着镇洋有些沙哑的声音,像外面刮的寒风。
“雁林,合同收起来了吗?”镇洋问道。
“收起来了,夷叔已经排好了。”
镇洋坐直了身子:“我答应胡方勇替他坚守到最后,也算是做到了。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冯家不会垮的。”
雁林拿来一支笔,打开笔盖,倒着递给父亲。
一家人心情沉重地听镇洋说着一句句啼血似的话,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安抚人心。
镇洋一笔一划地签字,哑着嗓子,说:“此后,我就是冯氏的罪人了……”
“别这么说。”镇新拍拍他。
雁林手里的仿佛不是一沓纸,而是一口众人为之吊唁的棺材。
天还蒙蒙亮时,两个孩子揉着眼睛手拉手,不知从哪里出现,走回了冯家大门,面对父亲母亲和爷爷的眼泪和全身检查不知所措,大人们也顾不得听懂孩子口中的“年兽叔叔”是什么。
第29章
当李牧终于回到李家时,李家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正常,挂白布,布置灵堂,正常得不正常。李牧狐疑地去到了父亲的书房。
她只离开了半个月,李恭憔悴得像是老了十岁。
李恭看见李牧,精神也好了些:“你回来了。”
“嗯,”李牧迈了进来,“先是大雪封了路,后来侯大帅非要留我多住几日。打赢这场仗,也多亏了这场雪。”
“听说了,侯大帅是个有福气的人。”
“他还问起您的身体,还有上海这几个月发生的事。”
李恭抬起眼睛,问道:“你讲李慷了?”
李牧摇摇头:“没细说。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李碌的丧事,本来应该李慷操办的,但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回来了。”
李牧听到这样的消息似乎并不意外,也看出了父亲眼里的沧桑,没有多问,打过招呼去了西院,看看二太太和三太太。
“牧!”三太太看到李牧来,先迎了出来,“你回来啦!”
“三太太!大雪封了路,侯大帅就留我多待了几天。二太太怎么样?”
三太太叹了口气,说道:“我带你在门外看看,就不要进去打扰她了。”说完拉着李牧走到西房窗户外面不远处的台阶上。
二太太的脸透过窗户,扎在李牧心里:曾经风光无限,永远红唇细眉的二太太戴月馨,此时像一朵被吹残的枯花,抱着一件衣服,望着一个角落发呆,眼睛酸了就流一滴泪,眨一下眼。
“二太太瘦了不少。”李牧有些心疼地说道。
“是啊,饭吃一顿不吃一顿的,有时候一整天就坐在那里不动,有时候看见端来的热菜,哭着吃两口,念叨着‘我不能死,他们会怨我’。当年李尚死的时候,她也这样颓废了几天,但还是挺过来了,两个孩子都死于非命,换了旁人,还不一定比她坚强。”
李牧左右看看,看到二太太最珍视的那个柜子被打开了,问道:“那个柜子是谁开的?她不是向来谁都不让碰吗?”
“她自己开的,只是些李尚的衣服,叠的整整齐齐,落了层灰。那天把床头挂着的白布裁成了两块,说是让尚带路,把碌也带回来让她看看。”
李牧看着二太太,想到了自己的两个孩子,虽然一直是丈夫辛先生在照看,陪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但如果有人伤害他们,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那个人。
三太太叫丫头沏了壶暖身的茶,和李牧坐在床沿聊天。
“二太太也是个坚强的人,我们三个中,属她最难。可她还能每天梳洗打扮整齐,还是当年那样美。她年轻时候是厉害泼辣了些,现在已经变得温和了,这个中滋味,还是只有她懂。”三太太叹了口气,不忍心再说。
“原本只有二太太有两个孩子能陪着,谁能想到是这样的结果……”李牧感叹道,“我听说慷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您去看过他吗?”
三太太垂下眼,低声道:“没有,陆宁回来过几次,说那边乱,风重,怕我去住腿脚不方便。”
李牧握住三太太纤长的手,终年都是那么干瘦冰凉。
“我了解慷,”三太太轻声说道,“他只是不想我去,我不怪他。你大伯带他回来时,他才两岁,我当时刚刚小产了半年,刚刚接受了大夫说我不适宜生育的话。他见到我时候,怯生生的,我装作很喜欢的样子,但心里满是害怕,万一他没能长大成人,我会不会很难过,那时候没有人可以喊我‘母亲’了怎么办……这种害怕失去的感觉,让我不敢对他付出太多关爱,我告诉他,可以叫我三太太,他就一直这样喊,有什么心事也不会和我说,我就一直只是‘三太太’,从来都没有成为他的母亲。”
“但他一直很敬重您。”
“牧,”三太太笑着拍了拍李牧的手,“敬重,不一定是爱。“
李牧突然想到了自己的两个孩子见到自己的样子,低着头报告自己的功课背了多少,字练了多少,辛先生怎么说都不肯抬起眼看自己。过往她觉得这是对母亲的理所应当的敬重,但听了三太太的话,她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但他做得当真是过了火,明天就是碌出殡的日子了,可他却办了个什么宴会……”
“宴会?”李牧回过神来,“什么宴会?”
“恭先生没有和你讲吗?慷在福义楼的茶餐厅办了个宴会,请了不少人,请柬都送到这里了。”
李牧突然警惕起来,问道:“为什么突然要开宴会?请柬怎么写的?”
“看来恭先生还什么都没和你说。你不在这几天,慷接管了码头所有的黑货,只让孔和兴管木材,又绑架了冯家的两个孩子,逼着冯家把军火线转给他。在外面盘了个商铺要开公司。明天的宴会就是庆祝公司成立。”
李牧怎么也不敢相信,李慷竟然能做出这么不留情面的事。
“李慷办的宴会,你打算去吗?”程煜把剪刀递给黎曙。
“不去怎么办?”黎曙接过剪刀,把摇钱树上枯死的枝杈剪掉,“难不成等李慷把修竹绑了我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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