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烈想了想:“我们吃个饭你带我逛B市吧。我不想去景点,我想去地道的、有B市特色的地方。”
江问语站起来:“找个胡同带你逛吧。”
B市大多数地段都是高楼大厦,胡同隐藏在高楼大厦之间。江问语没去那些有名气的,只在地图上随便找了个带夏烈走了进去。夏烈也喜欢这样,不会遇到众多游客,能真正接触胡同百姓生活。
有些路很窄,他们往深处走,转了个弯路中间出现了个缓慢行走的大爷。夏烈试着从边上过,左边右边都失败了,大爷这才看见他们,慢吞吞地说:“哎等会儿,我前两天摔了腿,现在走路忒慢,等我挪挪。”
江问语说:“不着急,您慢慢来。”
夏烈听他们讲话带京味儿觉得好玩,眼睛在他们之间来回瞟。大爷又问:“你们住这儿吗?没见过。”
江问语说:“带小孩儿来转转。”
夏烈反驳:“我不是小孩。”
大爷哼笑一声:“道儿给你们让出来了,转吧,别迷路了。”
江问语让夏烈先过去:“谢谢您,您腿小心养着。”
夏烈跟江问语走远了忍不住问:“你认识刚刚那人吗?”
“不认识。”
“那你们聊这么开心。”
江问语笑:“碰见了就聊几句,不一定要认识。”
夏烈提出一个可能性:“你爷爷奶奶是不是住胡同?”
“不是啊,我爷爷奶奶在D国。”
“什,什么玩意儿?”夏烈盯着江问语看,“你是混血?没听你说过啊,也看不出来啊?”
“不是,他们是中国人。我叔叔很早就去了D国发展,之后把我爷爷奶奶接过去了。”江问语揽过夏烈,“想听我的狗血家庭故事吗?正好也能解释我为什么不住我妈给我的房子。”
早就想听了。夏烈竟然有点紧张:“你,你说呗。”
江问语终于开始讲自己想过很多遍该怎样讲述的故事:“我妈是D市人,高中在D市二中念的,学文,考了B市一所普通一本,学历史。她长得很漂亮,人很聪明,想法也很多。有次我爸,一个企业家,去她学校做演讲,和历史没有任何关系的演讲,她也去听了,后台遇到了我爸,然后就……很俗套了。”
江问语自嘲地笑笑:“她为了表现自己的痴情,一到年龄就和我爸结了婚,然后怀孕,生下我。那时她还没毕业。之后我爸赞助她出国读书,又在她博士毕业后帮她在国内找教职,之后又帮她打点各种,总之就很爱她。她自己也很努力,做研究,发文章,最后谋到了P大教职,但,我高二那年,她出轨了。这就罢了,可笑的是,被我爸发现后,她说那是她一直爱的人,她从来就没爱过我爸。”
夏烈震惊:“这是,这是什么狗血八点档。”
江问语对这件事已经不再有多余情绪了,只是平实地叙述:“是啊,我爸本来想息事宁人,可我妈这么说,他再怎样也忍不下去,和我妈离婚后也到D国去了。”
夏烈问:“那你和你爸……现在还有联系吗?”
“逢年过节聊几句吧。他本来对我感情也不深,他爱的只是我妈,我妈又背叛了他,可想而知……我们家我和我姥姥姥爷关系最好。我妈对我也只是尽母亲的义务,她不爱我爸,对我也没什么感情。”
夏烈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天,这种豪门虐恋原来是可以真实存在的?”
“我原来也觉得自己的家庭就像一个笑话,但后来我发现,”江问语说,“现实从来都是魔幻的,荒谬没有下限。”
夏烈还是不能理解。夏成茂和段莉彼此相爱,他得以诞生,夏成茂和段莉又把爱倾注在他身上,他得以在爱意中成长。虽然生活难免产生龃龉,但他们总能共同去解决,以爱为大前提。
他身处充满爱的家庭,完全不能理解江问语的父亲和母亲,是怎么想的。
夏烈打抱不平:“你是受害者。”
江问语笑:“事情刚发生时,我也觉得我是,一气之下还放弃了保送资格,现在想想真不值得。但现在事情过了这么久,我也挺无所谓的了,他们不爱我,我对他们就也没什么爱,很公平,没有人是受害者。”
“这真的公平吗?”
“公平。虽然说‘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但我一直觉得,公平还是挺绝对的。你不付出就不会有回报,你得到了什么就会失去别的什么。”
夏烈“哇哇”地叫了两声:“你这也太……”
“太什么?”
“哎,不知道该怎么说。”夏烈低着头任江问语带着往前走,“那你,你岂不是对爱情特别没信心?”
“我说了,这是件公平的事,对公平为什么会没有信心?”
“那如果我现在不喜欢你了,出于公平,你就也不再喜欢我吗?”
江问语笑:“不,应该是,我会尽我所能爱你,出于公平,你也会爱上我。”
这两天天气阴凉,夏烈却被江问语说得面红耳赤。他挣开江问语,说:“我觉得好惨,生活在那样的家庭里,但你好像已经释然了。不过你要一直为那种事感伤,也不会有你现在的……说成就好像不太对……就你现在这样吧,所以反正就,都很合理。”
江问语打个响指:“‘合理’这词概括得很好。”
夏烈咧嘴:“并且你现在有我,我的帅气可是能让这整条胡同都熠熠生辉。”
“是是是。”江问语笑得肩膀颤动,“那帅气的你能否告诉我,我们现在走到哪儿了,怎么走出去。”
夏烈瞬间愣住:“我操。”
江问语撺掇夏烈去问前面院门口坐着的手拎个鸟笼的大爷,夏烈半天迈不出第一步。江问语笑着拿出手机:“算了,看地图。”
夏烈瞪眼:“有地图搞我干什么!”
江问语捏捏他后颈,带他往路口走,路上有一院门口立了块牌,牌上写着“炸酱面”。夏烈看了问:“这是饭馆吗?”
江问语看了看:“应该是居民家,匀了一块地方做生意。”
夏烈咽了口口水:“好吃吗?”
“这……应该取决于各种未知因素。”
“试试?”
夏烈跨过门槛,迎面走来一看着四十左右的妇女。夏烈表明来意,妇女随手指了一旁摆着的几张看着油乎乎的桌子说:“坐会儿吧。”
店里没有其他人,甚至因为天还亮着就没开灯。夏烈等江问语把桌子凳子擦干净了才肯坐下,坐了会儿惴惴不安地问:“不会是黑店吧?”
“不会吧,里面不是人家吗?”
“可是这氛围也太像黑店了。”
“那留点钱在桌上,我们走?”
“……还是先等等吧,万一面很好吃呢。”
吃货属性使人勇敢。夏烈心砰砰跳,却面不改色地等面来。没一会儿香味先传来,妇女端着碗码好各种料的面走近,夏烈问价格,妇女报了个数,是平价。
夏烈放下心来,开始狼吞虎咽,期间想评价句“特别好吃”,又分不出空,含糊地叽里咕噜了一堆完事儿。江问语翘着二郎腿笑着看他,提醒“慢点别噎着”,又起身去倒了杯水。
夏烈五分钟吃完一碗面,打了个嗝。江问语开玩笑:“你怎么像逃难的饥民?T大食堂不是很好吃吗?”
“美食并不会相互冲突。”夏烈吃饱了就开始胡说八道,“真的很好吃,你要不要来一碗。”
“我就算了。”江问语站起来,“倒是你该给阮非竹发条短信报平安了。”
夏烈吧嗒吧嗒摁键,发完短信说有点困。江问语说那赶紧回去吧,你休息一下。他俩绕出胡同,拦了辆出租车回宾馆。夏烈两只鞋一甩倒床上,还拍拍身边的位置,问,你一起睡吗?
江问语笑了笑说,不了。
虽然不是饥民,但确实累了,夏烈一星期神经都绷着,刚放松下来又去胡同乱窜,还听了个家庭秘事,身心俱疲。他睡得很沉,梦都没有做,只有快醒时脑中闪过暑校的画面,不记得是什么了,好像不是开心的事。
醒来时房间很暗,窗帘只留下了一条缝,灰青色的天光钻进来。夏烈听到“滴滴答答”的声音,含糊地问:“下雨了吗?”
江问语坐在桌前码代码:“醒了?是啊,下雨了。”
夏烈觉得很饿,摸过枕头边的手机看时间,8月4日13:35。睡意消去五分,他问:“你改我手机时间了?”
江问语点了个保存,走到床边:“什么?”
夏烈闭上眼睛:“小学生都不这么恶作剧了。现在几点了?”
江问语听懂了,跪在床上,俯身亲亲他:“我没改时间,是你睡太久了。饿坏了吧?”
夏烈陡然睁开眼,看到江问语额前的碎发:“我睡了这么久?”
“是啊,中途都没醒过。太累了吧。”
夏烈皱了眉,又想到记不清了的、和暑校相关的、不太开心的梦,心一酸,说:“嗯。好累啊。”
“吃点什么,还是要说点什么?”
“江问语,我觉得我,”夏烈顿住,又抱住江问语,“我觉得我很菜。”
唉。江问语设想过很多夏烈参加暑校后的变化,自我怀疑是其中之一,但也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他没想到,这个概率最终真会变成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