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问语看着梁梦玥的背影和被丝带束着的长发,想,一届届的,都是懂事的小孩想得最多,成熟得最早。
毫无办法。
不过幸好,幸好,他们对自己感到困惑,便无心困惑他人。譬如梁梦玥并不真的想知道我教书是为了什么,江问语想,如果她执意要问,可太不好答了。
那个答案饱含了他的自我肯定,与自我厌恶。
江问语在座椅上舒展了下身子,看了眼时间,起身。他要去花店了,这次不是帮李峻辉选送什么花给唐丽恬好,是他自己要买花。
是他直面答案的勇气,是他与答案和解的柔软。
第15章 有什么不一样
步入十二月,不抗冻的人已经穿上了羽绒服。在时刻要求穿校服的环境里,因宽大而被允许套在校服外的羽绒服,是众多怀揣着小心思的学生的宠爱。
粉色是甜心,白色是小天使,卡其色是安静忧郁系,黑色是生人勿近,拉链上挂着的毛绒球大家都可以捏,捏完记得说可爱,胸口处的缝着的徽章别问什么意思,并不知道,酷就对了。
这是学生时代的dress code。
江问语还只穿着呢子大衣,灰色,没扣扣子,敞着,里面是纯黑毛衣,脖颈处翻出了再里面的白衬衫的领子,在讲台上随意一站,帅死了。
被米其林式羽绒服裹着的夏烈无语地想,穿这么帅给谁看啊。
江问语在说月考的事:月考在这个月底,27、28、29三天,考三门,考完放元旦三天假,但31号晚上我们要办一个新年晚会,需要大家来学校,这个等过两周班会课上我再详细地说;今天主要要提醒的是,元旦后我们就要填分科意向表了,那些还不确定自己要学文科还是理科的同学,这段时间要好好考虑一下,有什么疑问随时来找我。
刚经过努力取得了个还不错的成绩的夏烈不想再努力地想,期中考试刚过一星期,就通知四个星期之后的月考,上辈子是地主吗?
江问语又说竞赛的事:想学竞赛的下课后到我这儿报名,我会告诉你你学的那门竞赛第一节 课的时间地点,之后的事你们听教你们的老师安排;一般来说,各科前几节课都是免费的试听课,如果你不知道自己会喜欢学什么,可以数学物理化学都试听一下,然后再选择。
报名竞赛的人挺多的,并且大部分报的都是数学,比如骆翊卫婷,比如石昊张临王一琛。当然也有报别的科目的,梁梦玥报了物理,叶清清报了化学。
夏烈还介怀着江问语是同性恋,但迫于段莉方施加的压力,还是报了数学。他报名时没管住嘴,多问了一句:“有几节免费课?”
江问语说:“数学会有六节。”
这是做慈善吗。夏烈不再多说:“谢谢老师。”
江问语笑了:“没事。”
数学竞赛从十二月的第二周开始,每周三晚上和周日上午上课,元旦前一共六节,正好是六节试听课,元旦后要继续上就要交钱。但因为期末考试前也只有四节课了,加上教材和提供的试题集什么的,要交的钱也不多。
对于学生来说,在平常上课以外的时间聚在一起,哪怕是聚在一起上竞赛课,都和春秋游似的。夏烈平时只是约约骆翊石昊打球,这会儿那么多同学齐聚一堂,跟这个聊聊常规赛跟那个聊聊任天堂,比在家待着快乐多了。
仿佛发现学竞赛的隐藏福利。
江问语大概是有经验了,很了解大家的这种想法,边发打印好的课件边做了个声明:“我刚进来的时候看到大家聊得特别开心,挺好的,有想法和别人多交流。但大家应该也注意到了,我们竞赛课都是占用大家的课余时间上,平时你们在这个时间里都是在学习课内知识——当然也可能在玩,所以我希望大家既然来上竞赛课了,还是要有点收获回去,至少不逊于你们学习课本知识的收获,不然这课上得就没太大价值。大家觉得呢?”
我觉得你怎么这么能嘚啵呢。刚在骆翊旁边坐好的夏烈想,推销员实锤。
数学竞赛一试的考试内容就是高中知识,只是难度小幅提高,思考模式略有变化。所以本来应该按照高中学习顺序先讲集合再讲函数,但江问语考虑到要让学生们判断自己是否对数学竞赛感兴趣,第一节 课讲了大部分学生初接触都会觉得奇妙的不等式。
是很奇妙。为什么这一坨字母和那一坨字母比较大小,作个差就比较出来了;为什么这题作差就是死局,作商就拨云见日;为什么那题作商又不够了,还得考虑对称性,其本质还是指数函数单调性;为什么还得令x=a+b-c,y=a+c-b,鬼想得到啊!
江问语变魔术似的,握着根粉笔变出了一题题的答案。夏烈起先还在课件对应的题旁记下想法与技巧,到后面只会微张着嘴傻盯着黑板,活像被商家推销商品时的花言巧语洗脑了的消费者。
尤其每每恍神想到江问语竟然不是在上物理课,都会有强烈的倒错感。
又讲完了一题后,江问语停了一下问:“能跟上吗?”
教室里静悄悄。
来上竞赛课的不只有17班的学生,还有一部分重点班的。江问语看了下时间说:“休息十五分钟,大家把讲的内容自己看一遍,不懂的地方来问我,或者问同学,都行。你们虽然来自各个班,但在这个竞赛班里,就都是同学。随意一点儿,互相多交流。”
很多重点班的学生松了一口气,迈出了问问题的第一步。竞赛班里谁会做题谁就是爸爸,谁还不想有个爸爸带飞呢。
连夏烈对骆翊都变了称呼:“骆神!”
骆翊皱着脸:“你别这么叫我,我总想到‘洛神赋’的那个‘洛神’。”
夏烈满脸鄙夷:“长脸了你还。”
骆翊充耳不闻,恬不知耻:“来,叫骆爷。”
“滚吧。”夏烈把课件推过去,问,“你都听懂了吗。”
“差不多吧。你哪儿不懂?”
夏烈报了个题号。卫婷坐他们前排,转过身问:“我可以一起听吗?”
“当然可以,客气什么。”骆翊把草稿纸翻了一页,开始讲,“你看,这个式子完全对称,不妨设a是a、b、c里最小的,用右边减左边即有……”
看起来巨复杂的题,骆翊草稿纸上就写了6行。夏烈把那张草稿纸撕下来边看边说:“江问语讲之前你就会做?”
骆翊“哼”了一声,似是轻蔑,说:“当然不是。”
夏烈难以置信地喊“你是逗逼吗”,卫婷笑了声转回去做笔记了。
后半节课江问语越讲越难,一题牵扯出五六个知识点,夏烈的手速已经跟不上江问语大脑运转速度了。到江问语说“最后一题”时,他已经全然放弃,开始在草稿纸上画樱木花道。
“好,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江问语放下讲稿,侧过身子让大家记黑板上的解题过程,“大家来之前应该都听自己的班主任说了,我们现在上的课还是试听课。所以如果觉得数学竞赛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不想学了的,下节课可以不来,如果觉得还行或者感兴趣,我们周日上午九点再见。”
夏烈没看黑板,向卫婷借了她整理加工过的笔记来抄。
江问语又把周日要讲的课件先发给了大家,说有时间的同学可以先看看,发完后人就三三两两地散了。
卫婷说她不着急走,夏烈也就心安理得地慢慢抄。江问语把多余的课件用文件夹夹好,走向自己班学生,顺手拿起夏烈摊开的草稿纸看:“你画了个机器人?”
夏烈抢回草稿纸,不看江问语,说:“不是。”
江问语没接着问是什么,看夏烈面前两份课件,说:“上课不好好听,下课来补笔记?”
夏烈没说话,表示不接受评价。
江问语倒也不介意,对夏烈这种学生,对夏烈这种小男生,他几乎不会去介意什么。他把对话扩大到其他学生,看向骆翊张临一众人问:“能听懂吗?”
骆翊没走名曰等夏烈,其实就是不想回家,回家就得被妈妈催着去学习。张临也差不多,所以赖教室里。他俩说:“能听懂。”
“石昊呢?”
石昊刚站起来准备回教室,听到自己被点名,答道:“听得懂。”
江问语笑笑,示意他可以先走,又问卫婷:“卫婷呢?这样的速度会不会太快了?”
卫婷不好意思地承认:“对我来说有一点快。不过我可以提前预习,下节课应该就能跟上。”
不能完全听懂觉得速度很快也不准备预习的夏烈仿佛置身话题外。他心里有点不舒服,把补完的笔记还给卫婷,还是不看江问语,说:“江老师,他们的话完全不能代表广大人民群众,没有参考价值。”
江问语笑:“那你发表一下重要讲话?”
夏烈才不发表。他收拾好东西,不知道是气江问语想让自己说听不懂,还是气江问语是同性恋让自己无法与他正常来往,反正是有些负气地说:“我画的是樱木花道。”
江问语挑了挑眉,跟着他们一起往外走,说:“那还真是挺令人意外的。”
骆翊笑出了声。夏烈踹了他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