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忽然发觉自己已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寂寞中,他握紧双拳,站在四月的晚风中,忽然觉得人生并不是永远都像他想像中那么美好的,生命中本就有许多无可奈何的悲哀和痛苦。
王怜花失踪了,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冰凉的床榻上只余一件染血的外裳。他无法想象那个孩子现在正在遭受怎样的痛苦,但他却只有呆子般站在这里,既不能解救他,也不能安慰他的痛苦。
他和陆小凤已经足足寻找了一整天,去了珠光宝气阁,还遇到了霍天青和独孤一鹤。
独孤一鹤终究还是死了,死在了西门吹雪的剑下,原本他并不该死的,但显赫的声名、崇高的地位,过分的骄傲和自信终究是要了他的命。世事无常,花满楼突然有些明悟。
这时无边的夜色忽然已笼罩了大地。
疏星刚升起,一弯蛾眉般的下弦月,正挂在远远的树梢。风中还带着花香,夜色神秘而美丽。
陆小凤一直在安慰花满楼,或许聪明如他已经瞧出了些什么,比如花满楼对王怜花的感情,尽管他们都认为那还是个孩子,而且远不如他所表现得那般纯洁天真。
陆小凤突然道,“我以为你并不是一个多情的人。”
花满楼笑了,认真答道:“我不是。只是我从前从未遇到真正的感情,也没有真正爱过谁。”
陆小凤道,“那现在呢?”
花满楼没有回答他,但他的表情既痛苦又甜蜜,那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陆小凤也笑了,可是他还没有开口,却发现花满楼竟在这一瞬间忽然变得说不出的奇特僵硬。
他忍不住问道:“你又发现了什么?”
花满楼没有回答,也没有听见他的话,却仿佛在倾听着遥远处一种神秘的声音,一种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声音。
他忽然改变方向,向山坡后走了过去。陆小凤只有跟着他走,夜色更黯,星月都已隐没在山峰后。
忽然间,他也听见了一阵缥缈的歌声,带着种淡淡的忧郁,美得令人心碎。
陆小凤并没有仔细去倾听这歌词,因为他觉得花满楼的神情太奇怪,他又忍不住要问:“你以前听见过这首歌?”
花满楼终于点了点头,道:“我听人唱过!”
陆小凤道:“听谁唱过?”
花满楼道:“上官飞燕。”
陆小凤常常说,这世上可以让他完全信赖的东西一共就只有十二样,其中有一样就是花满楼的耳朵。
别人连亲眼看见的事,有时都会看错,可是花满楼却从来没有听错过。
陆小凤现在满腹的疑惑,但并没有再问下去,因为这时黑暗中已忽然出现了一点灯光。歌声正是从灯火闪动处传来的。
花满楼已展动身形,向那边飞掠了过去,他虽然看不见这盏孤灯的光,可是他飞掠的方向却完全没有错误。灯火越来越近了,陆小凤已可分辨出那是一间小小的庙宇,供奉的也不知道是山神?还是土地?
就在这时,歌声竟突然停顿,天地间突然变得说不出的空虚寂静。
陆小凤紧紧的跟随花满楼身后进入小庙,正中央高高供奉的是一座大慈大悲的观音。
地上还留有一个破旧的铜盆,里面乘着水,水里漂浮着的是一缕青丝,而它很可能是那个歌唱的少女——上官飞燕的,但她本人却并不在这里。
可花满楼并未注意到这些,他屏气凝神细细的听着,从方一入门他便听到了第三个人的呼吸声,很浅,也很缓慢。他在陆小凤诧异的眼神中缓慢的来回踱着步子,最后停在那座观音像前。
陆小凤立刻警戒起来,心领神会的一跃而起将地上的破铜盆朝雕像掷了出去,只听“咣当——”一声雕像应声而倒,碎裂开来,一个人影隐约出现在中间。
“王怜花”陆小凤惊呼。
花满楼略身而上,焦急的探向少年的脉搏,还好,只是昏迷。但他无法想象如果他们没有发现少年,少年会怎样?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在这里吗?一想到这里,花满楼就止不住的恐慌,抱着少年的手也有些颤抖。
陆小凤又是一声惊呼。“呀!王怜花……”
花满楼忙问,“怎麽了?”
只听陆小凤既羡慕又嫉妒的道,“他果然长得很好看啊。”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已经掉了下来,露出一张俊俏漂亮的脸蛋,王怜花此时紧紧闭着眼,竟是脆弱单薄的很。
但花满楼却看不到这些,他只是感受着怀中切切实实的重量,心却渐渐轻松起来。穴道被解开了,少年悠悠睁开眼睛,挽唇一笑,轻声唤道,“花满楼。”
“我在。”
第七章 有朋自远方来
“嘶”王怜花倒抽了一口冷气,莹白如玉的胳膊上一道三寸长的伤口就显得格外狰狞可怖。他呼天抢地道,“陆小凤,陆大侠,轻点,轻点,笨手笨脚也忒是没用!”
花满楼站在一旁一脸的忧心忡忡,颇是心疼的样子。但他是个瞎子,包扎伤口这样的细致活也只能让陆小凤来做。
陆小凤瞧这两人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伤口并不深,但是碎石头割伤的,清理起来就颇费力气,陆小凤满头大汗只得求饶道,“王大公子,您好歹表现些英雄气概吧,这样也太丢脸了。”
王怜花冷冷一笑,理直气壮道,“我本就不是好汉,凭甚么装模作样委屈自己?”
陆小凤语噎,只得下手又轻了三分,他发誓就算和姑娘们**都没再这样温柔细致的了,等到伤口终于包扎好,陆小凤深觉这伙计着实比给司空摘星挖上三天三夜的蚯蚓还累人。
王怜花被独自留在客栈里“养伤”,陆小凤和花满楼却委实耽搁不成急匆匆的去了结大金鹏王朝的案子。
王怜花坐在床上,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男人。漆黑的发髻一丝不乱,雪白的衣衫上连一道皱纹都没有,轮廓美如雕刻的脸上带着种冷酷、自负,而坚决的表情,眼神锐利如刀锋,他——是宫九,也是王怜花的“救命恩人”,在沙漠,将他千里迢迢送回了洛阳。
“我记得你当初说好帮我做一件事作为报答。”宫九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
王怜花挑眉,“想好了?”
“想好了。”
宫九坚定地说道,“救一个人。”
“谁?”
“叶孤城!”
“好!”
叶孤城躲在一个荒郊野外的山洞里,此时的他狼狈不堪,浑身上下再瞧不出一点当世绝代剑客的风采。他的脸苍白的不见一丝血色,嘴唇青紫咕咕的冒出黑色的血沫。他浑身颤抖着,却还是不肯放下他的剑,只因这是他如今唯一拥有的骄傲和尊严。
伤他的不过是几根细若牛毛的银针,针上带着唐门特制的毒药,伤口发出阵阵的恶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着。漫漫长夜,他只独自一人忍受着痛苦和折磨,却叫他如何度过?
叶孤城他又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每日晨昏,从无间断的苦练,想起了他的对手在他剑下流出来的鲜血,也想起了那碧海青天,那黄金般灿烂的阳光,白玉般美丽的浮云……还有那个人……
他们的相识显然并不愉快,彼时那个男人正在发病,状若癫狂,举止丑陋,神色诡异,令人作呕。但他为了自己的复国使命不得不虚以逶迤,然后就是这段孽缘的开始。那是唯一一个陪他练过剑,看过海,品过茶,下过棋的人,即使他从不愿接受别人的感情,也从不将感情交付给别人,他本就注定了要与人世隔绝的,正像是个苦行的僧人一样,尘世间的一切欢乐,他都无缘享受。但此时他却不可避免的期盼着那份友情,和那个人的到来。
他应该庆幸,随身带着那个男人送给他的信号弹,否则今日就是他的忌日。
洞外有风声掠过──那绝不是自然的风声。
叶孤城立时警戒起来,他的眼神依旧犀利,反应还是很快,动作也依旧灵敏。
“你果然还没死。”洞外有人笑起来,“那真是太好了。”
“阁下是何人?”叶孤城冷声问道。
“救你的人。”
“谁派你来的?”
“宫九。”
叶孤城突然沉默下来,良久他问道,“他人呢?”
那人笑道,“哎呀,这我可不知道。我只是欠了他一条命,如今救了你到算是两清了。”
叶孤城抿紧了嘴唇,勉强撑住身子大步走出山洞,月光下立着一个轻裘缓带,满身锦绣的俊美公子,他的眼角眉梢都在笑,但那笑意绝没有流入眼底。他微微眯着眼,上下打量着叶孤城,挽唇一笑,广袖轻舒,身法诡异迅捷的闪到叶孤城面前。
叶孤城徒然闻到一股甜腻的香味,心下一骇,还来不急反映只觉得身子一软,直直倒了下去,口舌发麻,竟是连话都说不出一句。
“这个毒倒是有些意思。”那公子翻看着叶孤城受伤的肩膀嗤笑一声。手腕一转,竟亮出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刀是又快又狠,将那腐肉利落的割了下来。他的表情木然冷漠,用尖细的刀尖灵巧的扣挖出深陷其中的几根银针,边感慨道,“叶城主忒的命苦,偏凑巧在下今日未曾带磁石,否则城主也可少受些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