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刚收拾好书包准备走,教室里突然安静。温渔奇怪地抬起头,出乎意料在后门看见了老余,他差点本能地坐下。
哪怕放学时间到了,老余威严犹存,甫一出现,教室里没走的立刻噤若寒蝉,剩下几个不明白状况的也在几声嬉皮笑脸的“怎么了”之后看见老余的脸,瞬间把所有表情都憋回去。谁都不知道班主任怎么回事,也没胆子去摸太岁逆鳞。
“崔时璨,你来办公室一下。”老余点完名后,习惯性想批评几句,见满教室的小心翼翼,又说不出口了,“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回家注意安全。”
有人带头说了句老师再见,其他同学跟着松口气,又恢复了散漫状态。
温渔碰碰时璨的胳膊:“你犯事了?”
时璨一头雾水:“没有。”
但他在老余的目光压迫下没有多说,把书包放在温渔课桌上就起身出了教室。温渔不放心,追出去走廊,一直目送到时璨消失在办公室门后。
他没来由的慌张,却也没办法纡解,只好回到座位,摸出一张作业试卷。温渔揉了揉眼皮,没哪边在跳。
教室里除了打扫卫生的同学,其他人在十来分钟后走得干干净净。操场上偶尔传来篮球落地与欢呼声,走廊不时跑过一两个人,几步后又停下改成走的,推搡着往楼梯口,可能是去食堂,这一层只有重点班上晚修。
悬着一颗心,温渔沉默地写,墨水笔尖划过纸面,响声发涩。
“走了啊,温渔,你离开的时候记得锁门!”值日同学朝他挥挥手,贴心地关上一半的灯,给温渔留下另一半。
他抬起头,是标准的温和的微笑:“好,谢谢。”
同学示意没什么,背着书包从后门出去。随着沉闷的关门声,教室彻底只剩下了他自己,还有时璨没拿走的书包。温渔心跳莫名地加快,像第一次国旗下演讲之前的紧张,墨水笔在纸上晕开一大片,他恍然惊醒,“刺啦”一声全撕了下来。
隔壁班的动静也渐渐小了,过完立冬,白天越来越短,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
温渔坐立不安到极点,教室外终于重又走进来一个人。
他猛地站起身,差点因为缺氧眼前一黑:“时璨!”
“哎?”教室光线昏暗,只亮了半边,崔时璨站在门口看了会儿才发现温渔,“我还以为你没等我就先回去了。”
“我当然等你啊。”温渔说。
他从时璨的脸上没看出其他情绪,和被叫走时一样茫然,似乎有些不高兴,但温渔瞧不出,只觉得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归位。他把时璨的笔袋放进他书包,又收拾好自己的,才问要一起回家吗。
时璨发愣,过了会儿才说:“嗯,嗯……走吧。”
错过放学高峰期,坐上公交时全车都不到十个人。时璨喜欢最后一排,拉着温渔过去,两个人挨着窗坐下,狭窄的后座,他的腿都放不舒服。
温渔先开始没问,见时璨一直在出神,终是忍不住问道:“老余叫你到底什么事?”
崔时璨说“哦”,伸手从校服外套的衣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温渔。他满腹狐疑接过,展平时公交车碾过减速带,整个人都一颠簸。
满是褶皱的纸上,以“时璨学长你好”开头,以“希望能够得到你的答复^^”收尾,是一封不折不扣的情书。
温渔不是没看过其他人写给崔时璨的情书,甚至心大的时候还和时璨一起点评,从包装到字迹——反正他知道时璨不会往心里去。但这一封有种奇怪的感觉,他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望向时璨,对方还是懵懵地凝视前排座椅。
“老余说什么啦。”温渔问,平铺直叙的,却没有疑惑的口气。
他用脚想也知道老余会说的话,无非就是一通教育,让时璨好好学习,毕竟写情书的又不是他本人。可现在气氛太尴尬,温渔总要找点话题聊。
时璨眨了眨眼:“没啊,把我骂了一顿。”
温渔:“他有病吧……”
时璨补充:“因为写情书的是他侄女,他从人家课本里看到的。”
温渔:“……”
他发自内心地给时璨竖起了大拇指:“璨哥牛逼。”
崔时璨终于有了一点笑脸,给温渔好整以暇地讲他刚才的办公室奇遇记。
按照老余的咆哮,他应该是留侄女做功课的时候在对方课本里发现的——老余侄女刚入学,念高一的重点班,是个top2大学的好苗子,突然写了封声情并茂的情书,还想趁机递给高一个年级的崔时璨,在老余陈腐的观点里,怎么看都是崔时璨的错。
公交车停在一个站台,前排的校服女生下车后,整辆车的人更少了,崔时璨说话声音变大,愤愤不平:“我都不认识他侄女,怎么知道她为什么看上我啊?”
温渔笑着说:“你别理他了。”
时璨顿时更生气:“我倒是想!老余说罚我做这周剩下的值日,少在外面晃荡——我真的不明白,关我屁事呢!”
温渔:“没事,我陪你做值日就行。”
心里极度不平衡的崔时璨听了这话稍微安慰,他脑袋一偏,靠上温渔肩膀,还带着被扣莫须有罪名的不忿,哼哼唧唧地说:“还是小渔对我最好。”
“是,爸爸疼你。”温渔说,边笑边揉他的头发。
短短的一层,有点扎手,刺在掌心又酥又麻,但揉多了让人上瘾。温渔本来想意思意思,三两爪后停不下来,就着这个姿势使劲儿蹂躏。
时璨挣扎未果,心如止水:“你就占我便宜呗。”
天色暗了,温渔听见他这句有意无意的喟叹,不作声地心里泛起一层涟漪。他不知道时璨所谓的“对我好”是什么地步,也没想过问太深入,但经由这一层,他竟奇迹般地内心平静许多,不再为莫名其妙的风波而胡思乱想。
老余的侄女,堵在车棚告白的同级女生,还有时璨抽屉里塞的情书……
得不到回应就没那么令人烦恼。
某种程度上,温渔觉得自己比她们得到的要多太多了。
翌日,不知从谁那儿传的,崔时璨收到班主任侄女亲笔情书的事被画蛇添足,编造出好几个版本,在班里吹得风风雨雨。
许清嘉一贯不苟言笑,都在发试卷时调侃时璨:“可以的,璨哥,魅力太大了。”
“去你的!”时璨说,看了眼自己周测的成绩,往温渔那边跑,“小渔,我比上次多了二十分,你卷子给我瞅瞅,对个答案——”
但小道消息和考试成绩一样,带来的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不少同学来找他旁敲侧击,温渔不喜欢理会这些不亲近的关系,总草草打发了。但问的人一多,他也开始犹豫,是否真的对于情书和那些绘声绘色的故事不要太往心里去就行。
他是崔时璨的,最好的朋友。
不会有旁人能够动摇他们之间的感情。
但温渔此前自我折磨,一次又一次地发问,如果时璨真接受了其中某一个女生呢?那他到时候还能跟在时璨前后,把他的矿泉水瓶拧开喝吗?
问的次数多了,他依旧想也想不明白,于是自我安慰:到时候的事,真到了时候再说吧。
放学后,时璨被老余下了死命令,要做余下几天的值日,气得在教室边扫地边骂。教室里不少人还没走,见他这样,都笑嘻嘻地逗他玩。温渔坐在座位上,一手端着瓶矿泉水,一手拿红笔订正英语完形填空的答案。
“哎温渔。”纪月突然坐到他旁边,毫无预兆,推了推他的胳膊。
温渔头也不抬:“嗯。”
纪月离他近,身上的香水味直扑鼻腔,让温渔有点不舒服,他刚要抱怨,纪月哑着嗓子趴在他耳边说话:“时璨到底喜欢什么人啊?”
手一抖,差点把D写成了C,温渔含着一口水模糊地答:“唔知道。”
纪月“嘁”了声,双手抱在胸前,靠着椅背:“你也不知道吗,你和他还是不是最好的朋友了?”
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的说辞,温渔失笑,那口水吞了下去:“和我有关系吗?”
“今早我听别人说,他连老余侄女的告白都拒绝了?龟龟,那姑娘可是高一的级花,漂亮,又高,长得像混血,成绩还特别好……”纪月数着对方的优点,语气都酸了,随后想起正事似的,神神秘秘说,“他不喜欢学霸,也不喜欢校花,到底要怎么样?”
温渔还在一行一行地对答案,二十道题错了两个,他瘪嘴,翻着参考答案把没记清楚的动词短语往笔记本上抄。
纪月踢了脚课桌前杠:“说话呀,闷死你得啦!”
温渔把“go”词组写到第二个短语:“我真的不知道,你去问他——喏,回来了。”
不合作的态度最令人讨厌,纪月小声骂了一句说着你见过谁当面问这种的,扭过头去气鼓鼓,像只河豚。她的表情太过惹眼,崔时璨刚扫完地,吹着手上的灰,见纪月这模样就想逗:“哎,月姐,月姐怎么了这是,谁惹你啦?”
“她有话想问你。”温渔飞快地说,无视了纪月惊讶的目光。
时璨从温渔抽屉里熟门熟路地摸出一根棒棒糖,三两下剥了包装纸塞进嘴里,把腮帮子顶得凸出一块:“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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