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有冬日里特殊的奇怪味道,不算太难闻,但在这时让他不舒服。
很快放假的学生就挤满了整个车厢,司机大声维持秩序让往里走,温渔霸占着座位,把书包抱在胸口,然后埋头抵在上面。
有人拍了下他的头,温渔愤怒地看过去。
崔时璨慢条斯理地在他旁边坐下,也不知道他怎么从一车人中间挤过来并发现这儿还有个空座。他摸出兜里的糖,往温渔那边递:“嗯?”
温渔扭头看窗外:“不吃。”
时璨自己剥了糖纸,水果软糖塞进嘴里嚼:“你是不是考差了心情不好……不应该啊,学霸,这次都全市第二名还是第三名了。许清嘉为了追纪月,那你之前怎么掉到我们班的?总不可能为了我吧!”
他没事人似的找他说话,温渔一颗心好似被剖成两半互相胶着,一半还烧着无名火,另一半已经先行冷静下来,趁对面不注意抢占了所有话语权。手放在膝盖上动了一下,温渔感觉舌头已经挨着把牙齿数了一遍,终于能说话。
“狗屁。”他说,语气十分冲,“我他妈脑子抽了。”
时璨:“看出来了。”
温渔盯了他一眼,不可置信的表情。
时璨又推推他的胳膊:“补课嘛,你给我补课就开心呗。”
温渔说:“靠。”
尾音染上笑意,轻快的短音节像一阵风吹熄了那团火。来得快走得也快,温渔隐约抓住了一点他与时璨的冲突,还没来得及发作,就被对方不动声色地哄回去。
他迅速遗忘了来龙去脉,但那种感情却萦绕心头好一阵子之后,才悄无声息地埋进深处。
不是恨铁不成钢,也不是来自优等生的鄙视。
很多年后温渔遇到同样的事,冥思苦想,方能明白这情绪的复杂——想要完成某件事,想要付出,想要争取,却一拳头打进了棉花。
对方明明白白地说:“我不需要。”
无论他想没想清楚生气的原因,那把火气就被崔时璨轻易地哄下去,熄成一团死灰随风飘。等温渔反应过来,他已经背着一包书来到约定的地点。
原本想约在自己家,但考虑到时璨爸爸在住院,他偶尔要去照顾,来回路上需要节约时间。温渔抱着手机查了半晌,最终定了城北靠近市中心的一家猫咪咖啡厅。
结果这猫咖比他想象中的要破。
没几只品种猫,最贵的是一只肥胖且毛长的金吉拉,剩下的诸如三花和橘胖,大部分都是土猫。看网上的介绍,这家猫咖前身是个猫咪收容所,除了金吉拉都是老板捡的流浪猫,送不出去,才开的店,赚点猫粮钱。
温渔在时璨对面坐下,心想:“怪不得最低消费才20……”
时璨却比他开心得多了,刚放书包,一只三花就跳到他膝盖上。他夸张地喊了一句“哇好可爱”,立刻抱着撸起来。
温渔拿笔敲了敲桌面。
时璨一边撸猫一边抽出右手,翻开练习册,歪歪扭扭地开始填空。
他们补习的步骤无非做题和讲题,从初中养成的习惯。天气不算太好,工作日下午,来猫咖的人也少点,三花黏了时璨一会儿没讨到好就跳下他膝盖走了,店员坐在吧台后面看视频,环境比图书馆和自习室吵一些,但也适合学习。
“我笔记在这儿,你抄一下,把这几个词组短语背下来,以后完形填空至少多十分……”温渔说着,红笔在本子上划出一大块。
开静音的屏幕突然亮了。
时璨咬着笔帽,朝他抬起下巴:“你手机。”
温渔皱眉,看了眼来电提示,正准备去接电话的手指又缩回来。他好似一下子踩空了,飘在云里,屏幕上的接听像催命符,温渔却梗着脖子不肯点。
时璨伸长脖子瞥了眼,声音放轻:“还是接一下吧。”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道理并非全然不懂,但就是心里膈应。温渔挣扎良久,终于按下接听。顿时连嗓子都开始不舒服,他咳嗽几声后拿着电话往猫咖外面走,担心时璨看出更多他的失态。
直到出了门,站在喧闹的大街边,温渔抬头望向冬日铅灰的天空,才说:“喂?”
“小渔。”电话那头的女人喊他。
不情不愿地收回目光改为盯着自己的鞋尖,温渔良久应了那句话。
“……嗯,妈。”
第十一章
“我从万阿姨那里看到统考成绩,你考得好像还不错。这段时间学习是不是很辛苦?”
关心的话语听在温渔耳中现在只剩下刺痛,他如芒在背地转了个身,身后车水马龙,不时伴随着不耐烦的汽车鸣笛、路人与司机不文明的对骂。
手机也变得烫手起来,温渔不知道怎么回,始终抿着嘴。
那头的女声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和耐心:“小渔,虽然现在妈妈不在家了,但还是很关心你。不要因为我和你爸爸的事,就……”
温渔听到这儿,突然冷笑了一声,而还未说出口的长篇大论也霎时戛然而止。
她好似叹了口气:“我是不是不该给你打这个电话,让你难受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妈妈先说声对不起——”
“用不着。”温渔打断她,缩在衣兜里的手握得很紧,几乎能从外面看出褶皱,“您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还要去写作业,挂了。”
“温渔。”女人加重了语气,“你怎么可以这么跟妈妈说话?”
温渔:“……”
兴许意识到温渔的抗拒,她又放柔了些,像个普通的温和的母亲对他示弱:“我只想知道你最近怎么样,难道不住在一起,妈妈就不能关心你了吗?”
“够了!”
也许是一直被崔时璨压抑着的火气,也许是旧账重提的愤然,也许从他那天第一次自己点燃的烟开始就积攒着的无从发泄的怨念,忽然随着这句话,一点火星子烧出了燎原气势,直让温渔整个人前所未有的暴躁。
他握着手机,语无伦次,像只笨拙的喷火龙: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我看起来那么好糊弄,好欺骗,对不对?我会不明白你和爸怎么闹到这地步,你要是真关心我,为什么整整一学期不闻不问,出了成绩就立刻打电话来,我会不知道?”
“……”
“从小到大,从小到大你真正关心过我吗?你只关心成绩单好不好看,老师写的评语动不动听,别的阿姨叔叔提起来羡不羡慕。你不知道我喜欢玩什么,爱吃什么,在乎什么——我只是你炫耀的工具,是你扬眉吐气的面子!”
温渔一下子委屈了,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眼眶有点红,站在原地,连那些沸反盈天的人声都听不真切,耳畔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
那边良久都没有在说话,可能因为温渔从不曾这样发泄,她无从应对了。
“够了,妈,真的。”温渔说,摩挲着手机的指头显出几分不安,“走的人是你,现在就别还摆出一副慈母样子来关怀我。”
“温渔,妈妈真的没有……”
“你不是想知道我考多少分吗?”温渔攥着内兜,语气尽量平淡,“653,全市第二,去炫耀你儿子有多能念书吧,可以了吗?”
女人终于慌乱,急切切地挽回:“小渔,我不是这个意思……”
温渔生硬地截断她的话:“你要是真为我好,就赶紧离婚吧。我不想被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他有多可怜。”
言罢他再不管女人还有什么好说的,一声不吭挂掉了电话。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空一般,温渔靠在身边的一棵榕树上,缓慢地吐出一口浊气。
冬天的西北风能让他的脑子冷静下来,温渔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直到手脚都有点冰凉,才重新站直了,往猫咖里面走——他在那一刻忽然觉得这些丢脸的时候最好让崔时璨看见,他会来安慰吗,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时璨说不出什么好话。
有时候温渔也疑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还小那会儿,家里是标准的慈父严母一红一白两张脸。老爸忙于事业,对他要求就不算太高,考倒数和考第一都一视同仁地“儿子真棒”,好似只要他不违法犯罪,老爸永远觉得他是个好孩子。而老妈不同,她为了老爸的事业甘心当全职太太,然而内心多少有怨怼,全宣泄在了温渔身上。
在院子里玩不能超过半小时,吃饭不能说话,平时不能看电视,放学不能到处乱走必须马上回家,没写完作业不能看课外书……
不知道她到底想教出个中规中矩的优等生,还是单纯折磨温渔,他的童年被无数个“不能”“不许”与一根藤条组成,连习惯与否都谈不上。
等温渔反应过来,他就猝不及防地长大了,老妈说她受不了这样的生活,要离开家。
外人的难听话温渔也知道,说老爸头上有顶帽子,绿的。
然后老妈就走了,打包行李,仿佛突然消失在了他的生活中。老爸对此什么也没说,只让温渔照顾好自己,接着继续按部就班。
知道这一切的只有时璨,但他也没告诉时璨更多的。
温渔觉得自己性格怪,可能和扭曲的童年经历有关系,老妈走了之后他反而轻松些,不用再面对每天的“不能”,但紧随其后的就是别扭的青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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