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喜臣紧紧地盯着那点光亮,好像在黑暗中看窥见真正的光明。
他伸出手,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向前跑了两步,似乎是想去追求那光亮。
可那光芒中的人却并未靠近他,他只是站在门口,没有靠近的意思。听到了宴喜臣发出的声响,头也只是微微侧了下,大概是看了宴喜臣一眼。
宴喜臣有无数地话要对他说,于是他又向前追了两步,却还没来得下得了台,再抬头时门口那道影子就消失了。
这一回,空旷的剧院内真正只剩下宴喜很一人。
他茫然四顾,喊了两声杜亚琛的名字,没有回答,只有余音。他又转过身,喊了两次方烁的名字,也没有应答。
刚才方烁倒下的地方,连尸体都没有。
更没有人回应他。
宴喜臣膝头发麻,自己也没意识怎么瘫坐到地板上的。
他长久地凝视着黑暗,坐在空荡荡的剧院中,直到双腿都要坐麻了,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回来。
方烁没有回来,杜亚琛也没有。
如果不是血渍还留在地上,他几乎要怀疑刚才看到的是一个幻觉。
他又坐了许久,直到太阳下山,他感觉到困倦,于是就趴在剧院的地上睡着了。
梦里他看到现实世界中的自己,有杜亚琛,有方烁,那时候一切都还很好。
斜影西照时,宴喜臣从剧院里走出去,铅色的天和沉重的云从高处压下来,如同要吞噬大地。
他看到惨败的景象,到处都是死人。
那些尸体和树木,楼房,地面,所能见到的一切融合到一切。
宴喜臣觉得有些想吐,世界在他面前变了样子,他再去周遭的建筑,都像是被尸骨和头颅所堆砌了。
他终于知道这个世界源源不断的能量是从哪里来的了,又为什么会有很多人不断地坠入表世界中。这个世界以人的血肉饲之,铸成坚不可破的围城。
有些人想出去,有些人死在这里,成为养分。
宴喜臣扶住一旁的树木,开始恶狠狠地干呕。
呕到后来他什么都吐不出来,满脸通红,胃部抽搐,他还是觉得很恶心。
头好痛,身体好痛……到处都很痛。
若有若无的香烟气息飘来,宴喜臣扶着树木站起身,抬起眼。他现在一丁点漂亮都不剩了,就连眼神也是那么颓丧。
一个人影,靠着另一侧的树,很缓慢地抽着一根香烟。
“我是五年前来到这里的,遇到她的时候,她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男人掐着烟,静静地看着天空中显现出的星子,“她看起来就像任何一个邻家女孩儿,会对着你羞怯地笑,还会做好吃的芝士蛋糕。”
宴喜臣一瘸一拐地走到男人跟前,坐下,坐在他的影子里。
这是一个无声的倾听的姿态。
“后来她一个很好的朋友死了,还被人分尸,原因是他们去表世界势力管辖区时,开玩笑说怎么勾引该隐出来,被一个变态听到了。她很害怕,在垃圾桶里躲了整整一晚上,等她出来的时候,她的朋友已经不见了。她几乎翻遍了所有的巷子,也没能找到他朋友的尸体。”
“后来呢?”宴喜臣疲惫地问。
“她忘记的东西越来越多,有一天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男人说到这吐出一口烟,目光随着烟雾飘摇,思绪似乎也飘到了很远的地方,“但是人总需要一个名字,她说要我取个名字。我说,那就叫玫瑰吧。赠人玫瑰,手留余香,是个美好的愿景。”
“再后来,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拿起了刀,枪也使得不错,身法越来越好。”罗森停顿了两秒钟,“只是她不再会那么羞怯地对着谁笑了,也不会再做可爱的芝士蛋糕了。”
罗森夹着烟的手指了指四周,嘶哑着声音道:“这是这个世界是可怕而残忍的,你可能不知道,即使当初你去混乱区,老大也一直在背后照看着你。你或许真的见识到许多残忍的事,但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总有一个人站在你身后。你不知道,只是因为有人宠着你罢了。”
罗森静静地抽完了一支烟,也没有道别,转身走了。
宴喜臣抬起头,看见巨大的落日漂浮在城市的边际,大地从火红色的圆中分娩出来,像静静燃烧了半个世纪。
第32章 双向失恋
宴喜臣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天一夜,最后是老江派人将他接回来的。
他现在目标太明显,身份太危险,就这么失魂落魄地在外面晃荡了一整天,没被人杀了也是命大。
令宴喜臣欣慰的是,老江没有把他一接回来就弄场严刑逼供三堂会审,虽然许多人,包括守望人们看他的眼光都变了。
之前他住院时,关于他和该隐交好的流言就不胫而走,是杜亚琛帮他稳住了守望人们。
这一次,宴喜臣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好运。
老江将他安排在Z区原来的住处,那是他当时和杜亚琛一同住的地方。屋子里很亮堂,甚至是朝阳的,能看出当初被人精心布置的痕迹,不露声色的关心。
比如卧室、走廊和洗手间的小夜灯,那大概是害怕宴喜臣又做噩梦;也比如橱柜里的速溶白咖啡,是宴喜臣最喜欢喝的牌子。
房间的每个角落都和他有关,却又无处不在昭示着杜亚琛的存在。
他已经离开了,可他的存在感却那么强。
宴喜臣坐在这间朝阳屋子的玻璃窗前,总是想起杜亚琛临走前说的那句话,心脏就会变得非常疼。
他无所事事,什么都不想干,觉得什么都没有意义。没有事情干脑袋里就总想些有的没的,将他折磨得很苦。于是他就睡觉,睡着了人就无知无觉,能减少痛苦的时间。
但他循环做着关于方烁的梦,关于该隐的梦,还有关于杜亚琛的梦。
他以前没有那么频繁地发梦,也没有这么脆弱。刚开始他能从梦里把自己哭醒,后来也不哭了,醒来后就呆坐在那边,心脏钝钝地疼,呆呆地能坐上半天。
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这样会把自己锁死在绝境和情绪中,就永远出不来了。
以前总有人拉他一把,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空落落的感觉就遍布他每一寸神经。
杜亚琛不用说,是没有来找他的。方烁也没有出现,段明逸和段云同样没有来找他。宴喜臣很迷茫,他总觉得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他知道了一切,知道了他痛苦的根源,然后他做出了选择,可做出选择的后续,他却忽然不知该要怎么往下走。没有人回应他的选择,连方烁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他简直怀疑自己黄粱一梦。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没几天,巨大的空虚席卷了他。宴喜臣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必须要有些行动。
他看着镜子里的黑眼圈和苍白的脸色,布满红色的眼睛,花了半小时把自己拾掇到勉强能出门的样子,然后主动去找了老江。
宴喜臣跟老江问起段明逸。
“你不知道?”老江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惊讶到后来渐渐平静,他用一种很悲戚的目光看着宴喜臣,似乎有些不忍心,“段云死了。”
有好几秒宴喜臣是失聪的,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片刻,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离开剧院的那天,撤离的路上和表世界势力的战斗力发生冲突。他为了保护段明逸,自己被流弹击中了。不是当场毙命,可他没能撑到最后。”
宴喜臣腿有些发软,他扶着桌子坐下来。
他告诉自己,不要慌,先等一下,静一静。
自从离开面包店后,宴喜臣每天都看到许多人死去,他也杀了很多人。但段云的死亡,是他从未想过的。
段云就像一个港湾,他不算彪悍,也绝不脆弱。他就存在于那里,是永恒的。
曾经宴喜臣以为不论多久,他或段明逸累了,受伤了,撑不下去了,他们始终存在一条退路——回爷爷那里去。
可是这条退路现在忽然就像一道墙倒塌了。
他在混乱区的时候死亡无处不在,而这些近距离陪伴着他的人,总让他有种错觉,这些人不会轻易离开。就算某一天累了,受伤了,出事了,那与死亡搏斗对抗的过程中,也必定有他的参与或陪伴。
而不是被人轻描淡写地告知一句,他死了。
老江同宴喜臣说了许多话,可宴喜臣都呆呆地坐在那里,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实际上他确实觉得很荒谬,这感觉有点像他第一次来到里世界时,听到段云坐在对面跟他说话时的感觉。
宴喜臣很难相信段云突然就这么没了,他理智上疯狂地劝自己做出反应,可情感上始终在对抗,无法接受。
老江因为先前从杜亚琛那里听说过宴喜臣的过去,知道他在现实世界中曾经是个雇佣兵,因此眼见劝说了许久,宴喜臣都是一副打击过大而失去反应的模样,摇了摇头感慨,这不应该啊,以前也是当过佣兵的人。
宴喜臣这才有点反应,他垂下眼,望着自己寒湿的手心,愣愣的。
老江这句话,他听明白了。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的那些过去,血腥的,残酷的,暴力的。死亡是家常便饭,生离死别是佣兵们每天的必修课,就像面对了太多死亡的医生与护士,即使悲恸痛苦,时间久了,那些鲜明的情绪也会被磨得有些木然。是啊,宴喜臣想,可是他却好像不完全是这样。他不能接受方烁的死,尤其是以那样的方式死去,也不能接受杜亚琛的离开,眼下,更是被段云的死打击得感到荒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