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喜臣想起了杜亚琛临走时说的话,他忽然发现杜亚琛说的是对的。
他盲目,冲动,感情过剩,太容易被别人影响,离他越近的人,就越容易伤害到他。已经是个死里逃生多少回的佣兵了,却还是没学会这一点。
老江眼见着宴喜臣就要犯魔怔,差人将于先生也叫来了。
于先生是除了段云之外在C区唯一的守望人,他曾经也跟段云是很好的朋友。
宴喜臣虽与他从未相识,可看到于先生,就好像隐约看到了段云。
之后,于先生低声与宴喜臣说了许多关于段云的话。
比如那个老人喜欢在下午吃完饭后出门走走路,喜欢读一些杂七杂八的军事书,以前还没糊涂的时候喜欢给他们讲年轻时在部队的经历。
段云总是把段明逸记在心里,放在嘴边。后来他也会提起宴喜臣,说起他时也像在说自己的孩子。
宴喜臣不动声色地观察于先生。
这个看起来扔到人群里就找不到的质朴的男人,表情和语态平静地与宴喜臣细细碎碎地说了许多关于段云的事。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也许于先生是段云最好的朋友了。
一种并不明显的刺痛感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他,那个穿起皮衣很潮,爱下厨,也关心他的老头,已经回不来了。
那天下午,会客厅的门一直关着。直到夜色渐渐坠下来,于先生才从会客厅里缓缓地出来。
他逐阶而下,却看到一个懒散地靠在路灯边上的人。他手里拿着一本书,似乎是有些累了,用书掩住半张脸打了个哈欠,瞥了于先生一眼。
于先生一怔,缓步走近了杜亚琛:“老大。”
“嗯。”这人带着鼻音应了一声,向楼上亮着的窗户瞟了一眼。
“跟他说那么多做什么?他现在不好过。”
“他该知道这些,也应该铭记。也希望他明白很多人,包括段云,到底是为什么战斗,为什么死。下一次做事情之前他就会多想想。”于先生淡淡说道,也一同望着楼上那扇窗的灯,“老段没有疼错那孩子。”
“你在怪他。”杜亚琛很望着于先生,“你也怪我。”
“总有人要为战争的代价负责,不管你们有怎样的苦衷。”
杜亚琛灭了烟,上前拍了拍于先生的肩膀,也不知算安慰还是理解。
于先生没有挪开目光,反倒随杜亚琛离开往前追了两步:“关于宴喜臣的事……你不再参与了?”
他看着前面那个身影停顿了片刻,没有回头。看着男人的背影时,于先生脑内有些奇怪的想法。
他想他们这位老大向来如此,行姿慵懒,总给人不以为意,或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正是因此,于先生才因后来他的洞若观火以及爆表的战斗力而震惊。
可是现在的他,依旧看上去是平日懒洋洋的调性,可于先生却能从这男人耷拉下来的肩膀,看出一丝颓靡的意味。
说被打垮不至于,但他弯曲的脊梁不像是放赖,而更像被什么东西压垮了。
应该是错觉吧?于先生心想。像他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能真正击垮他呢?
于先生在这边胡思乱想,杜亚琛终于重新迈开脚步,沉声道:“他对这个世界比你们想象中的重要,照看好他。”
宴喜臣连夜赶回了C区。
当他风尘仆仆地推开那扇门时,看到了门后坐着的段明逸。
黑夜还在无限地蔓延,墙上的钟表指向凌晨五点钟,段明逸呆呆地坐在桌子前,桌子上摆放了个黑色的盒子。
宴喜臣推开门,明白过来那黑盒子是什么,一下子难受得不能呼吸。段明逸像失去了五感,即使感到有人推开了门,也没有回头的意思,他好像对身边的一切都变得漠不关心。
宴喜臣始终记得第一次见段明逸的时候,他那时是个脸很臭的青年,脾气臭,说话也冲,却是个名副其实的刀子嘴豆腐心。
现在的他坐在那里,突然就变得好安静。
在门口驻足了好一会儿,宴喜臣沉默地靠近他坐在旁边。
小黑盒子贴着段云的照片,那是段明逸为数不多能找到的段云的留影,夹在段云的书中,是二十年前的他。
“去混乱区之前,他当时喊我去谈话,说里世界打不破没有关系,就算是一辈子出不去也没有关系。他的要求不多,只要我平安。”段明逸伸出手,灯火将他的面容分割成阴阳两面。
之前他坐在那里,眼神就是一泓死水,现在说起老头,眼睛里的光终于开始流转:“我知道他对我一直很愧疚,他觉得我会到里世界来,是因为他对我过度思念。其实不是的,我想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个空间,恰恰相反,是因为我对他过度思念。”
“之前是有这个说法,一旦里世界的人被现实世界的人彻底遗忘,就再也回不去了。因为他不再属于那个世界。如果早知道要发生这一切,会后悔吗?”宴喜臣很久不开口说话,一开口就是喑哑的声线,像两把对磨的锉刀,他自己都觉得难听。
段明逸却不嫌弃他:“后悔,怎么会呢?相反的,我很庆幸我还能见到他,虽然是在这样糟糕的世界里。”
宴喜臣也缓慢地伸出手,触摸到黑盒子的瞬间,刚才种种空洞的不真实感终于潮水一样退去。
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段云是真的死了。
那些消息不是假的,段明逸的眼泪不是假的,段云变成了面前这个小小的黑色盒子,永远不在了。
宴喜臣攥紧拳头,扭头看向窗外,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不能再崩溃,也不能再哭了,这段时间里他已经不能再承受更多。当你以为生活一无所有,没什么再能失去,也不会变得更糟糕时,命运总能告诉你什么是更糟糕。
有些人相信否极泰来,但更多人在日复一日中沦为了宿命论者。
宴喜臣非常能理解段明逸在这样潮湿的夜里,为什么点一盏灯,坐在窗前久久不能入睡。
段云是他最重要的人,而那种心情除了段明逸自己,其他人无人能懂。
那一晚上,宴喜臣陪着他坐着到天明。
段明逸就是在等天明,仿佛阳光普照大地时,也能顺便晒干些悲凉和寂寞。他在早晨八点钟入睡,宴喜臣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他出门在外面走着,看着人群,忽然意识到这是在安定区,大概也没有几个人认识他。人们的脸上若有若无地带着一股悲戚的神情,大概也知道了巴西利卡大剧院发生的事。
消息蔓延得很快,没两天所有人都在谈论巴西利卡大剧院。
宴喜臣和段明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
两个崩溃和面临着绝境的男人是不能放在一起的,因为他们只会互相影响,并加剧彼此枯萎的速度。
罗森怀疑要不是他当时及时赶到,段明逸和宴喜臣现在可能已经臭了。
他们俩并排坐在沙发上,都是一副病秧秧的无望模样。
宴喜臣的状况还能好一点,罗森觉得他就是忽然想起从前的事有点猝不及防,再加上失恋。而且说到失恋罗森就要说他了,他们老大对小燕子是真心好,虽然他们老大是有点闷骚,总是说得少,做得多。
可就是像他这样愚钝的人,也能感觉到老大的用心。这个宴喜臣却不知怎么的,总要再让老大伤心他才罢休。
所以他活该。罗森在心里这样做总结。
至于段明逸,那情况就更复杂一些。罗森孤身一人来到里世界,对他来说重要的人除了作为老大的杜亚琛,还有就是玫瑰。他还没有失去过亲人,所以他不能确切地理解段明逸。
但他至少知道,一个人若想从泥潭中走出是件不容易的事,如果自己都放弃了挣扎,就只能等待被淹没。
“都什么年纪了,还像小孩一样!”罗森难得严厉地看着他们二人。
他先转向段明逸:“生离死别是常态。可以给自己时间,但不能一味沉溺。”
段明逸恹恹地别开了脸。
罗森转而攻向宴喜臣:“该隐的事你迟早要表态,逃避也没用。”
宴喜臣垂下眼置若罔闻。
在两人死寂一样的沉默中,一向少言寡语,喜欢用刀枪和暴力解决问题的罗森,少有地感觉到深深的无力。
他想,以前这种事情,玫瑰来做准比他做得好。
他只是个莽夫,耍刀枪棍棒还不错,可从来都看不透人心。但是玫瑰能。她已经在里世界度过了那么多春秋,也曾经经历过许多残酷的事,可她依旧对世界和人充满着好奇。
他叹了口气,索性一手抓一个将二人给捉出门,心想,费这么多口舌做什么?反正他也从来不是那样的人。
“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人。”他说。
作者有话说:
试图从标题上轻松点(这能叫双向失恋吗?
第33章 粉色的玫瑰
罗森带他们来到了一座公寓里,那是栋非常漂亮的建筑,可非要形容,就绝对不是现实之物,说不清是什么风格,看上去却复古浪漫。
楼房周围的植被丰富,种了许多花草,光照也好,视野也好。